王开东：大象席地而坐

看了《大象席地而坐》，这是一部注定无法在电影院放映的片子。电影总长4个小时，导演胡波太轴，太文艺了，坚持一刀不剪，这怎么可能上映？

我不知道朋友是从哪弄来的。因为色调阴暗、逼仄、焦灼，眼睛极不舒服，我看了几次都放下了。终于在假期看完了，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理想主义者注定头破血流，胡波在穷困潦倒之下，自缢而死。《大象席地而坐》成了胡波第一部作品，也成了他最后的绝唱。

电影由四个故事构成。

第一个故事，韦布的故事。韦布是四个故事的核心人物，是一所烂高中的差生。他的同学被小混混于帅诬陷偷了手机，韦布抱打不平，失手把于帅推下楼梯摔死。

第二个故事，黄玲的故事。黄玲是一个单亲妈妈的孩子，韦布喜欢她，她却爱上了学校的教导副主任。是她告诉韦布，于帅的哥哥是一个大流氓，一定会弄死他。她与教导副主任的不雅视频在网上传播，她基本上也无处可去。

第四个故事，王金的故事。老头王金是韦布的邻居。王金的儿子，觉得自己的学区太烂了，要换学区房。学区房太小，想把老人赶去敬老院。老头王金也无处可去。

韦布是一个串联人物。他为同学抱打不平，因为他信任同学不可能偷手机。但事实上，同学最后坦诚，他真偷了于帅的手机。他有难言之隐，因为于帅偷怕了他撒尿的小鸡鸡，到处给别人看。失手杀死于帅之后，韦布到处躲避，他听人说，满洲里动物园里有一头大象席地而坐，他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大象。

于帅的哥哥于城使得朋友跳楼而亡，他需要躲一躲。他找到了自己的女友。他告诉女友，自己睡了朋友的女人，导致朋友自杀。但女友问，这和我有关系吗？于城说，你没有玩失踪，我就不会睡朋友的女友，朋友就不会自杀。借口总是信手拈来，但就是没有自己的责任。这个逻辑让他女友很愤怒。

于城的尴尬在，他自己觉得很压抑，很多东西被打走了，更多的东西又来了。比如他自己在躲藏，但还要寻找躲藏的韦布，因为韦布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他有义务给弟弟主持公道。他在火车站偶遇韦布，听韦布说了那头席地而坐的大象，于城也想去看看。

黄玲之所以与教导副主任搞到一起，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抛弃了母亲和自己，她没有安全感。而教导副主任，恰恰是抓安全的，专门对付学校里的坏学生。黄玲就和他睡了。教导副主任说，会和老婆离婚，但事实上也就是睡睡她而已。但于帅偷拍他俩在KTV的视频被曝光。他愤怒异常，说，完了，完了。他迁怒于黄玲，认为黄玲把自己毁了，让她拿着东西滚蛋。

黄玲回到家，教导副主任的老婆，竟然上门找黄玲算账，教导副主任也跟着来了。本来黄玲已经翻窗逃走了，但在楼下听到污言秽语，愤恨难当。操起一根大木棒。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副主任主任和他老婆干翻了。黄玲也要跑路，他想起韦布逃亡，想要让他带自己去满洲里看大象。

王金是韦布的邻居，韦布的压岁钱被他爸爸没收了。他就拿自己的一根桌球棍与王金换路费。王金开始不愿意，他的小狗被人家大狗咬死了。他就把那条大狗砸死了。他还想与狗主人理论。但狗主人追赶他暴打，韦布帮了他挨揍。王金拿钱换了桌球棍。因为这根桌球棍是韦布的，于是王金被于城的人盯上。

王金打倒于城的人逃脱之后，他去了养老院。整个养老院，一片死寂。除了呼吸之外，不能证明这个里面还有一丝活气。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腐烂的气息，衰朽的气息。根本无法在里面待下去。王金彻底失望了，他是一个退伍军人，过去他曾经在满洲里当兵，他也听韦布说要去满洲里看大象。但他不是去看大象，他是去满洲里寻找过去的存在。

电影想干什么？

《大象席地而坐》不是一个关于反抗和希望的故事，而是在讲无法挣扎的绝望，这个绝望多是教育带来的。教育堕落了，不但没有了一切希望，而且死路一条。

韦布、他的同学，黄玲和于帅，都是这所学校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对读书感兴趣。这所学校根本不在教书育人，而是与学生斗智斗勇。

一个教导处的副主任，居然和女生上床，然后把女生发展成自己的内应，掌控学生的一举一动，这他妈是什么管理？而且笼罩在所有学生头上的阴云就是，这所学校合并了，我们怎么办？但所有的成人，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怎么办，反而幸灾乐祸。教导副主任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不读书的垃圾，只能到街上去卖串。

其实卖串不是一件丑事，但你说人家读书，就是为了将来上大街去卖串，这就有点过了。除了社会的险恶，学校教育的无能。影片大量的家庭反教育，让人触目惊心。

韦布的父亲，瘸着一条腿，整天咒骂韦布，怒气冲天。韦布的妈妈是市场卖旧衣服的，经常被城管撵得像一条狗。韦布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因为贪腐，被开除。然后就变得暴虐，他甚至把韦布积攒的奶奶给的压岁钱都偷走了。他的观点振振有词，你不工作，你哪里来的钱？

韦布的同学呢，他父亲作为一名警察，居然让自己的孩子把枪偷出来了。可见这种教育有多么糟糕。如果不是家庭教育有问题。于帅拍了自己的撒尿照片，当然应该告诉警察爸爸，问题就圆满解决了。不至于到最后，弄得不可收拾。

于帅呢，家庭教育更加糟糕。一个家庭培养出两个渣子，可见这个家教有多么糟糕。于帅死了之后，于城赶过去了，失魂落魄。但他妈妈狠毒的咒骂，父亲连续拳打脚踢，由此可知，于城为何会成为一个烂人。

黄玲呢，她的爸爸为了另外的女人，就跑到千里之外，抛弃了这一对母女。黄玲的妈妈就成了一个怨妇，除了家庭成了最大的垃圾桶，黄玲还成了她妈妈负面情绪爆发的垃圾箱。她妈妈是做医药销售的，经常与人上床睡觉，关键是她回家还经常说，她还希望女儿能陪人睡，毕竟年龄小，水多肉嫩。她凭着过来人，看到女儿出问题了，但她不管不顾，只是不允许女儿用自己的化妆品，还有就是不能把肚子搞大了。

王金更加凄惨，但一切都是拜教育所赐。他的儿子是一个老师，拿的工资少，想要到私立学校拿得多一点，但害怕将来没保障。公立学校倒是有保障，但是半死不活。最后只能牺牲大房子，买一个学区房，老头子最终被赶出家门。

一个曾经在满洲里保家卫国的 人，现在没办法保住自己的房子，只能像他自己养的那条狗一样，除了被打死，最终无家可归。这就是老人的可悲可怜之处。韦布最喜欢自己的奶奶，但打死人之后，跑到奶奶家，奶奶一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无声无息的走了，没有人追问。而那条丢失的狗，那户人家满世界的悬赏追问。

影片充斥着迷茫、空洞、仇恨、压抑、厌世与绝望。每个人都是走动的背影，没有表情的目光，有气无力的声音或者就是沉默。

四个主人公都是生活中的小人物，厌世的高中生，与家人关系冷漠，渴望被爱，但没有未来。社会上无名无分的混混，对现实的麻木。生命将尽的老人，不知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子女嫌弃，被世界抛弃，最后被自己放弃。世界留给自己的只有养老院那一张床，你去与不去，它就在那里，不死不活。

还是有文化好，那个副主任对黄玲说：“这人活着啊，是不会好的，会一直痛苦一直痛苦。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痛苦，以为换了个地方会好，好个屁啊！会在新的地方痛苦，明白吗？没有人明白他是怎么存在的。”

还是有阅历好啊。王金老人说：“对我而言，这几十年我都在喂自己糖衣炮弹，以为换一个地方，就有新的生活。其实人生最好的状态是，你站在这里，看着远方，感觉那里一定比这里好，而不要过去。”

但年轻人不同，他们得给自己找一个希望，于是去满洲里看大象。大象如此庞然大物，为何要席地而坐呢？他们想要搞明白。但搞明白很重要吗？其实不重要，一切都不会改变。但他们必须要有事干。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大象，只是心中有个奔头，生活能好过一些。这个大象，如同戈多，谁也没有见过戈多，但大家都在等待戈多，似乎戈多来了，生活就好过了。

还是老人说得好，不要轻易去看。

比现实更残酷的是，是连想象都被打破了。席地而坐的大象没什么奥秘，就是它的腿被人打断了。一旦发现了可悲的现实，我们将如何安顿自己脆弱的心灵？

好在他们还没到达满洲里，汽车就抛锚在半路上，在车灯的昏暗中，他们踢毽子消磨时间。但他们踢的是毽子吗？满洲里就在前方，那里有一头大象席地而坐，其实是断腿无路可走，那是他们想看的对象，但是不是就是他们自己？

与清风舞，共明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