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我少年时的愿望,留给高适去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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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2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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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看预告片,为了李白,看了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预告。在这个短短的小片子里面,同样是唐朝诗人的高适有一句话评价李白,印象很深:“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潇洒不羁的人,可他是我见过的最天真幼稚的一个人。”你们俩好歹是朋友,不商业互吹就算了,怎么说李白天真幼稚?但我却想说,这句话,很客观。没有比“天真幼稚”四个字更合适李白的了。这个词不适合屈原,不适合杜甫,也不适合苏轼,却真的适合李白。概括李白的半生,一句话:一个骨子里天真幼稚的人在努力假装成熟世故。如果问青少年时的李白,你的梦想是什么?李白会坚定地说:干大事。很大的事。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在四川江油的大匡山读书。那个地方我专门去过,风景很美,现在不叫大匡,叫大康。在那里,年轻轻的李白学会了两个段子,一个叫满腹经纶,一个叫文武双全。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志向,要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立志兼济苍生。二十多岁的人,给人写公开信就敢这么说。他给自己选的终极偶像,是张良、范蠡、鲁仲连,都是干大事的人。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书的同时加上剑?真相是,因为剑代表了功业。只有书,他是不满意的。他要手持长剑,在这个火热的时代建立不世功勋。为了内心的功业,李白一直努力去成熟,学着去人情世故。唐人喜欢称族望,爱攀附豪门。姓李的就爱称陇西,姓杜的就爱称京兆,姓王的就爱称太原,都往大望族上说。李白呢?很悬。但他也学着说自己本家陇西,并说自己是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学世故又学不到位,经常憨憨地喊乱辈分,一会儿把孙辈的叫叔,一会儿把孙辈的叫弟。这是假装成熟的人经常遇到的尴尬,就是总做不了全套。为了求取功名,李白经常去干谒。何谓干谒?便是求人。他自己也不想的。李白曾自豪地宣称“不屈己, 不干人”,可是很快发现做不到,不求人哪行。求人就得夸别人,夸领导,夸专家。李白就学着夸人。问题是他不擅长此道,固然绝对不差文采,却差了真诚和自然,常常用力过度,不讲究铺垫地硬夸,夸得别人都尴尬。对一个无甚政绩的官员韩朝宗,李白硬夸:“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这就是李白的特点。他一夸底层的人民,就非常自然、诚恳。酿酒的纪伯,种田的荀媪,打铁的科老,李白都赞美得非常真诚,是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可他一夸上层,就特别别扭。别扭也要夸,为了那份功业的梦想。发现没,李白文采那么高,但他这些干谒之文,几乎没有能入选“古代优秀散文”的,只要是把关严格的,都入选不了。自荐也是有讲究的,要含蓄、委婉、诚恳。李白却学不会,他的自荐,情商为负数,活像道德绑架。“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家难道差一块我呆的地儿吗?你就不能让我扬眉吐气一回吗?对方大概只会噎住:我们并不熟啊!让你扬眉吐气,并不是我的义务啊!怎么还道德绑架了?同样地,到五十多岁了,年纪不老小了,给安州长史裴宽写信,也是这个调调:我仰慕您十年了,请您提携我吧!但您要是对我甩脸子,不准我进门,那我可就黄鹄高飞,拜拜了您内!末了还撂下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李白真的很努力,“流落楚汉”,“遍干诸侯”,能求的,他都去求了。岳父的关系,朋友的关系,他也用了。绝大多数人都没理他,至少没给他实质性的帮助。这些人都是人精,一看李白就知道这小子不是真正会低头的料。李白内心也厌恶自己这种行为,经常陷入自我怀疑和否定。他真的不想卑躬屈膝。但为了那份理想,他又只好捏着鼻子继续下去。好不容易,兜兜转转到四十多岁,终于有机会见到了唐玄宗,做了一个翰林待诏,却和周边权贵格格不入。两年不到,他呆不下去了,被裁员。和朋友杜甫、高适一起漫游齐鲁大地,也不知当时有没有山东烧烤。一个人的时候,只能沉溺声色,酣歌纵酒,举杯消愁,号称一天喝三百杯。最大的背叛,就是背叛梦想。“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我的雄心还没有燃烧殆尽呢!他不像高适,沉厚稳重,善于判断形势。李白对局势、利害往往没个概念。比如杨国忠。在人们心目中,李白是和杨贵妃、杨国忠对着干的,故意让杨国忠为自己捧砚台,使他难堪。还有段子说,李白“金殿妙对杨国忠”,让后者下不来台。可事实上,李白一直频频夸赞杨国忠,直夸到安史之乱前夕。天宝十三载,距“安史之乱”还有一年,李白写诗说“宰相作霖雨,农夫得耕犁”,夸杨国忠有善政。天宝十四载,“安史之乱”当年,李白还替人写文夸杨国忠,说“伏惟相公,开张徽猷,寅亮天地,入夔龙之室,持造化之权,安石高枕,苍生是仰”,很用力。将来杨家倒了之后,这些东西要翻出来,都是够李白喝一壶的。两个好友高适和杜甫,都选择了辅佐危难中的朝廷,事实证明,这都是正确的选择。李白却跑去投奔了永王李璘,因为永王在江陵,而李白在九江,距离近。何况对方来聘了李白三次,太有诚意了。李白这个人是受不得别人对他好的。至于永王想拥兵割据,甚至渐渐想造反,李白却憨憨地半点没看出来。一生等待的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到了。李白兴奋地带着他的书和剑就上了楼船。加入就加入吧,你低调点啊。李白却高调地写了十一首《永王东巡歌》,其中一首居然说:居然把一个臣下比喻成唐太宗。分公司和总公司都搞不清。所以后来大家往往说这首诗是伪作,不肯相信李白真的这么幼稚。然后李璘果真造反,兵败被杀。李白就此连带成了反贼,被下狱。李白惊呆了,还以为自己是唐伯虎,敌人是反派角色夺命书生。没想到一看剧本,自己成夺命书生了。这个当初的游伴,比李白小了三岁的兄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高适早年间很贫苦,一度种地为生。奔波到五十岁,仍然没什么成就。然而他却大器晚成了。安史之乱爆发后,高适五十二岁,在潼关前线辅佐主将,抵御叛军。高适早早一眼就看出永王是支垃圾股,认定“永王必败”。永王造反后,高适成为淮南节度使,率兵讨平永王,防止了南方陷入分裂。而对面的李白却成了阶下囚,忍受无尽的嘲笑与落井下石。在那个时代,这种污点是难以清洗的,将可能伴随李白终生。李白想到了向高适求援。他写了一首诗《送张秀才谒高中丞》,婉转向高适流露出求救的意思。最终,李白确实保住了性命,作为从贼之人,这已经算是很大的侥幸了。高适到底有没有施以援手,后人已不得而知。因为事情颇为敏感,他就算帮助了也未必会张扬。这件事已成为了历史的谜团。秋风萧瑟,吹拂着李白苍白的鬓发。他在思索,这一生的价值到底何在?数年前,在秋浦河上,他就感慨“白发三千丈”,现在只能是更长了。这怀才不遇的宿命,是否可以挣脱?墙壁上的宝剑,还有没有机会焕发光芒?他持着明镜思索,对着白云凝望,又在恍惚中酩酊醉倒。在梦中,他想起匡山的松风,峨眉的明月。少年、青年、中年,贯穿大半人生的志向,难道错了吗?那么多年,他总在做不擅长的事,假装成一个自己都不爱的人。再有机会,是不是宁愿和杜甫多聊几日,和孟浩然多呆一呆,和高适再游一程,或是和汪伦多欣赏桃花?人生功业,真的是长久的事吗?楚王雄伟的楼台殿阁到哪里去了?真正不朽的是屈原的诗句啊,是《离骚》,是《九歌》,它们到今天还像日月一样高悬。就像我一样,我的笔可以摇动五岳,我的诗可以凌傲沧州,它们一样会与日月同光吧。李白不懂得现代鸡汤,不知道什么叫“重新定义成功”。至于少年时的初心——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道济苍生,清扫天下,回头一看,高适、郭子仪们不正在为此奔忙吗,不是正在与叛军作战吗?过去的梦想,就让高适他们去完成吧。我自有属于我的功业,我会成就我的另一种不朽。那个预告片里,高适说,你是谪仙人,要回天上。我是世间人,我在世间盘桓。意思是,凡间的事情就交给我吧。高适实现了李白少年时的志愿,成为了一名重臣,封渤海侯,先后节度淮南、剑南。他苦守过潼关,带兵驰援过睢阳,在多次平叛战斗中作出了贡献。反之,终身布衣的李白,则兑现了自己全部的诗歌天赋,每一点、每一滴。他还保持了天然纯真、浑金璞玉的本质,彻底挥洒了性情,活出了最真实的自我,并在世界留下了最深的印记。命运还为他节约了宝贵的时间,不用过多去侍奉君王、点赞贵妃、写命题作文,而是和底层老百姓血肉相连,打成一片,成为一个可亲可爱的李白。非要概括一下的话,高适的功业在历史的年轮上,李白的功业在民族的基因里。而李白的诗歌,他的“大鹏一日同风起”“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材必有用”“长风破浪会有时”,以及他的风采和性情,不羁和傲岸,将永远随着民族的血脉一起流淌,感召激励着后来的人。这其实不准确,要说百折不挠、终成大器,高适更合适。幼稚和成熟,都可以成才。只要幼稚不是被人利用,只要成熟不是为虎作伥。天真幼稚是缺点,但用于诗,用于艺术的创造,就是最宝贵的素质。同样,成熟世故,似乎也带有贬义,但用于经营世界,利好社会,就是优长。有一些目标,看似完全正确,但却是外界给的;有一些理想,貌似也很动人,但却是气氛组强加的。就好像李白要去做大官。非要假装一个自己不是的人,去做自己灵魂里不爱的事,即便如李白也做不好。永远看到自己内心的火山,呼应自己灵魂最深处的呐喊。大唐之大,其实是人生选择的广大,是价值观上的辽阔,是纵横万里的无限可能,而不是越走越逼仄狭隘,千人一面,评判标准单一。我也希望,在李白越来越多地登上大银幕,包括登上漫画、游戏的今天,大家能除了神话李白之外,更多地剖析真实的李白,给受众一些更丰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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