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教”不只是指学校教育，还包括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
当然，很难说有谁会故意想把学生教坏，但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在培养优秀的人，却适得其反。
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一书中，有一句名言：“总是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我一直感到这句话的中文翻译相当糟糕，而且是一个病句，看了好多版本，没有一个翻译流畅的，不过我们还是能大体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试图将其变成天堂”的愿望是无比真诚的，只是没有想到“天堂”没建成，最后却变成“地狱”。因为动机是好的，事后人们说：“好心办坏事。”
马克思曾借用海涅的诗句说：“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近两百年过去了，马克思主义的“龙种”不多，“跳蚤”却遍布世界，都自称“龙种”，而且是“正宗”的，甚至是“唯一”的。
教育有没有这种情况呢？
当然有的。
“文革”结束不久的八十年代，我们——至少是我，出于对“十年内乱”教育的深恶痛绝，而怀念“纯洁”的“十七年教育”（1949-1966），却没仔细想想，所谓的“十七年教育”的成果之一，不就是培养了“文革”中冲锋陷阵的红卫兵吗？
不能简单地斥责红卫兵“丧失人性”，其实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怀着无比正义的理想，“为保卫无产阶级红色政权而战”，他们觉得自己赶上了“解放全人类”“建设共产主义天堂”的最后决战。
这种现象，当然不能简单孤立地归罪于教育，教育之外的原因非常复杂，但我们的教育能辞其咎吗？
也许我们的孩子并不能人人都成为科学家等国家的栋梁人才，但让每一个孩子都成为好人，而不被我们教坏，这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问题又来了，什么叫“好人”？什么叫“教坏”？
如果要追问下去，这个问题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比如有人会说：“关键看你站在什么立场。”还有人会说：“敌人心中的好人，恰恰是我们眼中的坏人。”等等。
如果依然保持这种“逻辑”，这个问题就无法深入探讨；如果真有这样的读者，就请别再接着往下读这篇文章了。
改革开放以前，就是这种逻辑。所谓“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 我们就要反对”，曾经是绝对真理。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有些词，比如“博爱”“人权”“民主”“自由”……曾经是“资产阶级”的，一切都打上了“阶级的烙印”。直到八十年代，有一位中央领导人才说：“为什么要把民主、自由、人权……这些美好的词汇拱手让给资产阶级呢？”（大意）相反，那时候，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认为是“属于无产阶级的”，比如我当知青时，农村的茅厕墙上都写着：“讲卫生是无产阶级的美德。”
所以，当我们说，至少不要把孩子教坏，必须有一个逻辑前提：承认一些美好的品质是属于全人类的，比如对真善美的追求、对自然环境的呵护、对和平世界的呼唤、对不义战争的谴责……再具体到日常生活中，富于同情、帮扶弱者、尊重他人、恪守诚信、拾金不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我总觉得现在许多人戾气太重，在网上尤其明显。无论遇到什么话题，上来就是 “义正辞严” “雷霆万钧”，所谓“只讲立场，不问是非”，其表达往往是讽刺挖苦、污言秽语，动辄骂对方“脑残”（还有更肮脏恶心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写在这里，怕玷污了我的镇西茶馆）。反正是化名（网名），骂了就走，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丢面子”。
感觉现在不少年轻人，心中随时都充满仇恨。
这和教育（广义的教育）有没有关系？
我说“至少别把孩子教坏”，有一个基本的含义，就是要让我们的孩子心中有爱，懂得尊重，就算彼此观点不同，但不妨碍在理性平等的前提下，有话好好说。
是非观的形成固然和视野开阔与知识渊博有关，但更合尊重常识有关。比如，人要吃饭而不能吃屎，这是一个常识。如果有人大谈“人其实也可以吃屎”“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吃屎将成为人类必然的选择”云云，那么，即使一个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好人，也能判断“吃屎”论者纯属邪恶之徒。
同样的道理，除了外敌入侵的特殊时期我们必须“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一般来说，和平年代我们的教育不应该给孩子灌输仇恨，让他们热衷打杀，崇拜霸强。“居安思危”的教育当然必不可少，但爱与和平应该像阳光一样照进每一个孩子的心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倡导的“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诚信”“友善”等等，应该成为教育的主流。
有一本书，也许现在提起有人会觉得很“苍白”，但我还是要说——《爱的教育》。这是我1982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给历届学生推荐的名著。可以说《爱的教育》是我历届学生的必读教材：每天放学后我和学生轮流朗读“恩里科”的日记——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带着学生“整本书阅读”——成了我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成了他们毕业以后心灵深处最难忘的记忆。
“爱”无疑是《爱的教育》的灵魂：爱父母，爱老师，爱同学，爱邻居，爱一切普通的善良者，爱那些素不相识却渴望温暖的不幸者，爱所有为他人为民族献出生命的英灵，爱“葬着自己祖先”、给自己以尊严的祖国……但是，《爱的教育》绝非充满空洞说教的“教科书”。该书的副标题是：“一个意大利小学生的日记”——作者透过一位小学生的视角，以日记体小说的形式诉说着一个个“爱”的故事，通过恩里科的日记，引导读者从一个质朴、纯真的角度观察“爱”、品味“爱”、感受“爱”，并忍不住与恩里科和他的父母、同学、朋友一起欢笑、流泪、沉思、憧憬……
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存在着邪恶，存在着魔鬼，存在着恃强凌弱，存在着不义战争……所以我们的教育不能没有正直和正义的内涵以及明辨是非的使命——顺便说说，现在居然有人公开说：“小孩子才讲对错，大人们只讲输赢。”这种赤裸裸的蔑视公理、嘲笑道义的言论，居然还博得一些人的喝彩，令人不寒而栗。
但是，毕竟人类文明的主流还是讲真善美的，具体到我们日常生活中，用老百姓常说的话：“还是好人多。”如果我们的教育能够用“爱”滋润孩子们的心灵，进而培养心中存爱、眼中有人、精神自由、言行文雅、个性鲜明、行为规范、三观纯正、视野开阔、中国灵魂、世界胸襟的现代公民，那么，我们的社会将更加美好，我们的国家将会更加强大，作为这个社会和国家的每一个人也会更加幸福。
即使达不到这个“高度”，至少也别把孩子教坏。
2022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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