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全部交给几个东北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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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19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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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一
推荐一部喜剧电影《茶啊二中》。这片我大概率会二刷，不为别的就为想笑。
前一阵还有种错觉：东北人的喜剧，好像过时了。
曾经有那么几年，东北人仿佛做喜剧特容易，飙几句方言大伙儿就能乐，一过山海关都是赵本山，只要进个村都是刘老根。
但渐渐地，随着观众笑点和阈值提高，对大碴子味儿和海蛎子味儿的抵抗能力增强，仿佛东北喜剧不好做了。虽然沈腾、乔杉两个黑龙江人还在大杀四方，但他们的喜剧都不是走的东北味路线。换句话说，东北瓜，不保熟了！
然而，一部吉林的大碴子味儿十足的《茶啊二中》，结结实实把我乐到了，而且还是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怀旧青春。
我，一个户口本上的假东北人，从小在江西长大，十六岁之前从没在北方生活过，居然被一个东北校园片儿用怀旧青春撂倒了。你就想这事儿邪门不邪门。
在我旁边坐的是一个小姑娘，撑死了二十岁吧，穿的衫和鞋的款前卫得我都叫不出来，也是笑到捶扶手。击穿了年龄层了。
在这个年头，让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同时乐起来的作品，不容易啊。
光看海报，你一个成年人压根不会想去看对不对？没错。我也是。说真的，东北、校园、动画片，这仨元素加在一起，要能让我乐出来，恐怕比让苦头坨爱上灭绝师太还难。名字也取得怪模怪式的，“茶啊二中”，跟马冬梅式的绕口令差不多，茶啊啥中？啥啊二中？茶啊二啥？当然后来我才明白，茶啊就是长春的古称“茶啊冲”。但看片之前谁知道？之所以去看这部片的点映，纯属偶然，因为要赶飞机，恰好空出三小时，够看个喜剧。龙标亮过，正片开始。电影的前几分钟，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担心般，一切都按照我不好的预感在走。女老师的灭绝师太人设，周星驰用惯了的逃学梗，紧接着，网游元素也如约出现了……我的“烂片警报”已经开始嗷嗷蜂鸣。等到大概十分钟，关键的剧情揭晓：蛮横女老师和调皮男学生遭遇神奇魔法作用，互换了身体。那一刻，我的警报器都直接冒烟短路了，老套路啊，东北老铁们，新意呢？创造性呢？你们天生的喜剧基因呢？拿出来啊哥们儿。然而，注意此处有然而，我逐渐发现，主创虽然在走钢丝，步步揪心，但他们居然一直没掉下去。不但如此，他们在钢丝上还耍出花儿来了。随着好感的不断积累，你会忽然发现，嘿，这片儿它成了，它掉不下去了！就像外人看郭靖的感觉，初一看，总觉得不靠谱，但越看越踏实。第一场追逐戏就让人感觉加分了：学生逃课，老师抓人。起初还有点疑虑：追逐戏，会不会疯疯癫癫，追的忘了为啥追，逃的忘了为啥逃，没有王宝强的命，却得了王宝强的病？会不会让剧情迅速导向失控和溃败？但事实上并没有，这场戏追得很好看，动作设计巧妙，小剧情丰富，石老师和学生们上房顶、溜管道、蹿大街、蹬疯狂三轮，到处都是戏，真有点看《功夫熊猫》的感觉，哪怕一个小花盆、一颗脱落的螺丝，都和角色有别致的互动，看得我捧大腹笑。嗯没打错字。捧大腹笑。特别是学生们驾驶着散架的三轮车冲出马路的时候，笑抽了，这拍的不就是我小时候嘛？上中学的时候，我和一同学骑着自行车，被副校长的小摩托当街猛追。后来那同学骑车从几十级台阶上蹿了下去。又后来他就上了军校了。这种身手，不上军校可惜了。另一个好感，源于这个剧方方面面都挺扎实。就比如美工造景，单说一样，这学校的环境。片中的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公立重点中学的形象，恰到好处的朴素，恰到好处的半新不旧，恰到好处的“正经又乏味”的老校门，恰到好处的教学楼上稀稀拉拉的空调外机，还有楼里的老扶手和墙上的绿油漆，一切都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别小看这些偶尔闪过的画面，环境是会说话的，是可以给人许多信号的。相比之下，有没有发现在别的许多校园喜剧里，学校像剧院，像个魔幻场所，像个半土半洋的堆砌物，就是不像你的母校？《茶啊二中》的主创一定是在现实中把学校仔仔细细摸了许多遍，否则不会“普通”得这么到位，让人人都觉得没跑了，这就是我母校。在这种学校里上演的故事，大家才信是自己的故事，哪怕你从来都没有去过长春。
要说喜剧这东西怕啥，我觉得怕两点：一怕尴尬，二怕悬浮。电影的几位主创似乎年纪都不大，但对于防止尴尬这点，解决得挺好。举个例子，当最重要的剧情——师生身体互换发生，纠结的一幕出现了：学生不但要替女老师上课，替女老师应付校长，居然还要进女寝室过夜。这种笑料其实很危险，处理不好会很尴尬。说真的，我本来抠地的脚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就想，男生去女寝过夜，这梗危险不危险；你是让男主心猿意马，还是不让他心猿意马；如果不让，就失真；如果让，就猥琐。一个校园片，你选失真还是选猥琐？选啥都是死！然而影片咋处理的？举重若轻解决了！男主王强兴奋不已地受邀进去一看，简直当头一棒，哪有什么活色生香的温馨浪漫屋，只有一个乱哄哄的脏袜子横飞的狗窝宿舍。影院里一片爆笑，这是什么笑？意外的笑，还有呢？放松的笑，就是心落回肚子了，不用替编剧导演揪心了的松弛的笑。再有，到了熄灯就寝时间，也是不好处理的，衣服脱不脱啊，夜话怎么聊啊。记得周星驰是怎么处理的吗？去房顶上看月亮！然后包龙星说：“我恨月亮！”在《茶啊二中》里，导演也给出了独特的方式，迅速爽利地收束了“就寝”的尴尬，又增加了爆笑的效果，此处也卖个关子不剧透了，你们自己看。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喜剧上的尴尬，就是强行上价值。这是咱们好多电影的毛病，故事没讲好呢，先着急给你概括中心思想了，“绝不放弃”“永不言败”“小人物也要活着”……《茶啊二中》偏不，好几次我以为要上价值了，人家偏不上。例如体育课上，魂穿女老师的学生王强和全班一起打篮球，玩在了一起。我还以为马上要渲染情绪了，要进入“师生同乐”“消除隔阂”“其乐融融”的调调了，老师和同学慢镜头击掌欢呼，擦汗递水，水乳交融，融为一体，体贴入微，微风拂面，大概一曲动情的MTV就要上演了？可是导演偏不，把故事仍然死死摁在老师和王强互相虐、互相要挟折磨的线上。于是你又瞬间放松了，哦，没有上价值啊，原来导演比我冷静啊，那我安心看故事吧！所以当马上看到女老师用一种神奇的女生游戏（保密）当众摧毁了王强，我笑了个半死，颈椎病都差点复发。明白了主创是靠谱的，是讲逻辑的，上价值是谨慎的，那你还怕啥啊，把自己交给他们，嘎嘎乐就完了呗！此外，还有一点想说的，《茶啊二中》这部片的发心很良善，立意很正。之前推文我就说过，有的影视作品，你会感觉到它发心是不正的，是精准锚定了一群受众，识别他们的弱点，进行专业狙击。比如爱鸡汤的，那就“花开半季、情暖三生”“聪明女生，吻而不爱”；比如容易被恫吓的，那就“小心你身边的人”“小心你的老板”“小心你的亲人”；比如思辨能力弱却又爱站队的，那就“女人都是如何如何”，或是“男人都是如何如何”。而这部电影没有。虽然它故事浅显，道理也很简单明白——老师和学生要相互理解，但却不给你降智投机的感觉。你会感觉到，这帮东北伙计们所拍的，是他们自己真正在思考的东西，而不是假装在思考的东西。我的这一猜测后来被印证了，原来他们制作同名番剧已经很多年了。看，我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说实话，以前我是刻薄过投资方的一部动画片的，我说剧中的台词老说“为苍生”，但是很遗憾我在片子里看不到苍生。而《茶啊二中》就没有这个毛病。你会感到，当影片让你乐的时候，主创们自己一定也嘎嘎在乐；他们所呈现的二中校园里的这一切热闹荒唐、欢笑眼泪，并不是为了撩拨你而炮制的，而同样也是他们自己的青春记忆。总结下，这是一部成熟、好笑的喜剧。市面上好多“重返青春”的宣传，都是假的，这一部算是真的。片子眼下已经公映了，大家可以试试把自己交给这几位东北人，找找重返青春的感觉。注意，并不是孩子才能看的，我反而觉得八零、九零后去看会有最佳的效果，里面好多元素、彩蛋恰恰很呼应这个年代的人。此外，虽然是东北的故事和口音，但外地、南方的朋友看完全没隔阂的，里面的情感内容都是通的。就好像《疯狂的石头》是重庆话，好玩只会加分。那天看完片儿，我直到晚上坐飞机，说话都一股东北味，别说我没（四声）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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