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蓉蓉一脚踏进这屋子里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意。这莫名的压迫和紧张感令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她继续往里走了两步,更觉阴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邓百川不知道是故作镇定还是真的心大,大咧咧往里走着,没注意到朱蓉蓉已经和他拉开了两步距离,反手要拉她,抓了一把空气。
他回头说:“愣着干嘛,快过来啊!”
朱蓉蓉却眉头紧皱,颤巍巍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冷得慌?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今天气温是有点低。”
“我说的不是这个冷,而是……”
朱蓉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冷就像寒气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去,让人有种在炎热的夏天忽然掉进万年冰窟一般,冷得快要窒息。
能不窒息吗?要知道,这可是这个小区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凶宅啊!
据说这屋里的男人怀疑妻子出轨,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妻子杀害后跳楼自杀了。
虽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这房子无疑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宅”。尽管卖房的人已经将房价降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能卖出去。
而邓百川之所以会打起这套凶宅的主意,有两个原因:
一是邓百川想在买房的事上一步到位买套三室,他们将来大概率会要两个孩子,如果只有两房,以后还要再换一次,麻烦不说,到时候还不一定涨价涨得多狠。
再一个重要原因是朱蓉蓉的爸妈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年底之前再拿不出房,他跟朱蓉蓉的事就此作罢。并且也不是什么房子都行,位置不能太偏,不能离两人上班的地方太远。还得全款,不然女儿以后不还得继续跟着吃苦还贷?
“我们也不要求什么彩礼啊车子什么的,就这一个要求,不过分吧?你们既然决定在那边生活,那房子是无论如何都得有的。我们不可能让蓉蓉跟你租房子过日子的。”
“蓉蓉过完年就29了,你也30了吧?你是男的,你再拖个三年五年的都无所谓。可蓉蓉不一样。她是女的,她拖不起。我们也不能再由着她跟你这么拖下去了。就这样吧!
过年之前房子还没有落实下来,你俩就散了吧!我们给她找个有房的。到时候你也别怨我们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
二老的要求无可厚非。他们能接受他这个穷光蛋作为女儿的男朋友,并且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拼搏、奋斗,已经很仁慈了。是他不争气,这么多年了,连套像样点的房子都买不起。去年,他本来是可以买房的,但在全款一套80平的两居室和首付一套三居室之间,他很犹豫。结果还没等他想好,邓妈就被确诊长了恶性肿瘤,一场手术干掉了他十万。前后这么一耽搁,半年就过去了,房价又涨了。80平的两居室都全款不了,更别提100平的三居室了。邓百川急得睡不着觉。他不想跟朱蓉蓉分手。且不说八年的感情在那里,如果真跟她分了,还有哪个女的会像她那么死心塌地对他?也就朱蓉蓉不嫌他穷,陪他默默奋斗了八年,跟他住地下室,吃泡面,把买裙子的钱攒下来给他买房——所以他那八九十万的存款里,还有十来万是她的。除开房租和日常开销,还有每月照例打给爸妈的生活费,剩下的她都给他了。在这样的境遇下,那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宅闯入了邓百川的视野。105平,三居室,靠近市中心,绿化到位,交通便利,除了有点“凶”,挑不出毛病。中介没敢瞒着邓百川,说原先接手的中介卖出去过一次。后来买主知道是凶宅大吵大闹,把中介给告了。不但钱退了,还倒赔了几万块钱精神补偿。所以到他这儿可不敢有任何隐瞒。“你要是个无神论者,那就抓紧买,买到就是赚到,毕竟比正常市价少了三十万。对于忌讳的人当然再便宜也不愿买,但对于不忌讳的,这种好事儿,可不是想碰就碰得上的。”中介嘴里的三十万一下子击中了邓百川的心,他本来就不信鬼神,而现在,这个”不信“,直接可以省掉一大笔真金白银,那可是三十万啊。邓百川压抑着心头的激动,故作冷静地问:“那,住进去可有什么讲究?”“要我说,没什么可讲究的。这年头没房住,没饭吃,才可怕。真讲究起来,这世上的地,哪一寸下面没埋过白骨啊。房子就是房子,就是钢筋水泥混凝土。什么凶啊吉啊,都是人强加给它的。你要真不放心,找人做场法事,烧点纸,再搞点驱邪避害的东西搁屋里头,我保证啥事儿没有。”邓百川赶紧道:“什么凶宅,都是人自己吓自己。咱们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怎么也信这个?”“没什么可是的。只要是房子就没有不能住的。这房子比正常市价便宜了三十万,这便宜干嘛不捡?想咱当初住地下室,又冷又潮,蛇虫鼠蚁什么没有?你不也陪我一起过来了?现在有这么一套又大又便宜的房子摆在眼前,为什么不要啊?再说又不是让你一个人住?有我陪着你怕什么?难道你真的忍心跟我分开?比起住凶宅,我更害怕跟你分开。”邓百川知道要让朱蓉蓉接受这套凶宅很难——毕竟她胆子小,平时看个恐怖片都能吓得睡不着觉——他只能打感情牌,从他对她的爱,以及她爸妈下的最后通牒入手。最后,在他连续几天的劝说和开导下,朱蓉蓉终于同意先跟他去凶宅看一看。因为知道是凶宅,所以在进门的一刹,朱蓉蓉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她壮着胆子转了一圈,越看越怕。最后走到卧室门口就打死不敢进去了。因为卧室就是当年的第一案发现场。“百川,我还是觉得瘆得慌。要不,咱再考虑一下?”朱蓉蓉别别扭扭地说。“别考虑了。亲爱的,我能找到这套房子不容易,我不想再等了。其实就算没有你爸妈施压,这房子我也想买,除了那个无所谓的吉凶,它方方面面都太合乎我的期望了。都已经想象出我们在这房子里甜蜜幸福的样子了。难道你不想和我早点结婚,住进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大房子里吗?相信我,等你住上一段时间就不怕了,真的。”当晚,两人就“要不要买下这套凶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朱蓉蓉说:“是,我迷信,我胆小,那又怎么样?我就是怕啊,有错吗?我都说了,不管我爸妈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手的,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跟你住凶宅呢?”邓百川怒道:“是,他们是你父母,你可以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可我呢?我是男人,我要怎么面对他们的指责跟嫌弃?怎样忍受别人说三道四?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哪个地方不凶?你真要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不肯接受这套房子,那我只能说,我能力有限,我配不上你。我尊重你父母的意见,咱们还是分开吧!”看着邓百川悲痛欲绝的表情,想到爸妈不容商量的口吻,朱蓉蓉终于妥协:“那、那你以后得天天陪着我,特别是晚上还得抱着我睡,不然我真的怕。”办完手续的第二周,朱蓉蓉告知了家里邓百川已买房的消息。老两口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参观他们的“新房”。他们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看了房本儿,确定这实实在在是邓百川买的房子,并且还加了女儿的名字,总算松了一口气。朱母还是有些担心,问邓百川:“这房子这么好,你们家是不是借了不少钱啊?这钱以后是不是还得蓉蓉跟你一起还?”“放心吧阿姨,没借多少。我之前托朋友帮我买的理财产品赚了不少钱,加上这些年的存款,刚好够了。”朱母满意了,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些年,我让蓉蓉每个月给我们打1500,说是生活费,其实这钱我们一分没花,都帮她攒着。加上我们自己的积蓄,一共二十万。你拿着。”“我们也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人。既然你全款买了房,那蓉蓉就出装修的钱。我们也不知道这边的行情。二十万要是不够,你们就再添点。要是有多的,你们自己揣着,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本来邓百川还为没钱装修发愁,朱母这二十万犹如雪中送炭。邓百川隔天就找了个装修队大张旗鼓地搞起来。装修接近尾声时,朱父朱母去吃外地亲戚的喜酒,回程途中绕个弯儿到他们的新房这儿来看装修得怎么样了。因为忘了提前打招呼,装修工人在朱蓉蓉出去买饭时说漏了嘴,说这是凶宅,朱母差点晕倒:“什么?凶宅?你说这房子死过人???”装修工人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是啊!丈夫把老婆杀了,自己跳楼自杀了。怎么?你不知道?要不是这房子不吉利,怎么可能卖这么便宜?”等朱蓉蓉拎着盒饭回来,只见朱母正举着电话咆哮:“邓百川你还是人吗?为了娶到蓉蓉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让你买房子,你给我买个凶宅!死过人的房子!这种房子能住吗?不怕不吉利吗?蓉蓉胆子小你不是不知道,她连鬼片都不敢看,你怎么忍心让她跟你住凶宅啊?邓百川你听着,这房子谁爱住谁住,反正我是绝不会让蓉蓉住进去的!”说着吩咐装修队:“你们,给我把这屋子砸了!原来啥样给我恢复到啥样!”“妈!”朱蓉蓉赶紧扔下盒饭冲上去:“这是我的主意,是我让百川买这房子的。你们让他年底之前买房,他也是没办法啊!”朱蓉蓉又扯扯父亲的胳膊,泪如雨下:“房子买都买了,你现在让他们砸了,我们住哪儿啊!而且装修用的还是你们给的那二十万,都花得差不多了。要真砸了,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她跪求爸妈:“什么凶宅不凶宅的,我不在乎。我只想跟百川在一起。爸妈,你们就别管了。我求求你们了……”朱母抹泪道:“这个邓百川,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啊?满嘴胡话,撺掇你跟他一起骗我们!女儿啊,他是吃定你喜欢他,离不开他,才敢这么干啊!你让他换个人试试?”然而事已至此,除了骂一顿解解气,还能怎么办呢?朱母回家后越想越怄,活活气病了。不久之后,他们举行了婚礼。虽然并没有告诉别人家里的详细地址,可还是有人打听到那套凶宅是被他们买了。一个平素没遮没拦的女同事问朱蓉蓉:“凶宅你也敢住啊!不怕闹鬼啊?”朱蓉蓉只得尬笑:“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跟我老公不信这个。”她不敢照镜子,不敢一个人待家里,不敢靠近窗台,更不敢晚上独自上厕所,要叫邓百川陪着。叫不醒他,她就一直憋到天亮。眼一闭就是各种凶杀案,闹鬼事件。所有脑海深处的恐怖记忆都被唤醒,轮番在脑中闪现。她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每天顶着俩黑眼圈上班,粉底都遮不住。同事小声嘀咕:“该不会中招了吧?我怎么瞅着你印堂发黑呢?”原以为时间早晚会消除心中的恐惧,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能从这种恐惧中走出来。而邓百川却早已没了当初的耐心。那日,朱蓉蓉说:“要不然咱把这房子卖了吧!自从我住进来以后就老做噩梦,例假也不正常了,气色差了好多。我知道这跟房子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老想给你打电话,可你又那么忙……百川,实在不行,咱把这房子便宜卖了,换个小的吧!哪怕七十平也行。”“你在说什么胡话?”邓百川本就因为在公司受了气而火大,她这无疑是撞枪口上了:“你以为这房子这么好卖的?要是好卖,当初能轮得到我们?”“你一天天的疑神疑鬼,气色能好才怪!到时候弄出了病又要赖这房子不吉利。”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怒道:“是不是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我说你能不能别老听她胡说八道?当初逼我买房的是她,后来我买了房不满意的又是她。她到底想怎么样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啊?”朱蓉蓉惊道:“我妈说什么了,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她给我打电话是关心我,怕我胡思乱想。她说既然已经住下了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别人讲什么别往心里去。她还给咱们求了平安福……”“让你别胡思乱想还给你求平安福?这是什么逻辑?”邓百川嗤笑道:“她怎么不请个法师来给这房子驱驱邪?”尽管依然不喜欢这套房子,也常常因为房子为人津津乐道,但朱蓉蓉总算没有了当初的焦灼与恐惧。她不再央求邓百川多点时间陪她,也不会因为夜里听到猫叫就蜷进他怀里求安慰——不是不想,而是邓百川不知从何时起离她越来越远了。她知道这不是房子的问题,而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男人,如今对这一切已经感到厌倦了。以前她打个喷嚏他都会很紧张,后来她彻夜不眠,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也只会嘟囔一句:这么晚不睡,神经病。所以她只能通过工作来转移注意力,只能告诉自己那些叫声不过是正常的动物求偶行为,不必发散思维吓自己。那日,她发现窗台养的一排绿植几乎全死了,便嘟囔了句:“这也能养死,奇怪了不是?”朱妈气道:“他发什么神经,甩什么脸?难不成他后来一直这么对你的?”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其实是他自己心里有鬼,也开始觉得这房子不对劲了。他近来不知为何特别背:好不容易谈下的一个大单子被人截胡,失去了升职的机会;买的几支股票一夜之间全跌了;那日出门,一行人走得好好的,只有他踩着井盖掉了下去,小腿磨破了皮;去餐馆吃饭,差点卡死,幸亏老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救了他;
再然后就莫名生病,高烧不退,尽管去医院查了是病毒感染,输了几瓶液后有了明显好转,可他还是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想起酒桌上一个老王八蛋开玩笑的话:发生过那种命案的房子,住进去的人轻则疾病缠身,诸事不顺;重则家人离心,夫妻反目,家破人亡。因为内心有所怀疑,才会格外敏感。岳母随口一句感慨都能被过度解读,认为她还是在责备自己买了凶宅。可是买了凶宅怪谁呢?要不是他们当初那么逼他,他能买这要人命的房子?为避免吵架,朱蓉蓉赶紧把朱母给劝走了。说她离预产期还早着呢,根本不需要全天陪护。让她先回去,等需要的时候会告诉她的。想起老伴儿身体也不好,也需要照顾,朱母只好先回去了。那日,朱蓉蓉在家办公累了,懒得做饭,就叫了外卖。结果外卖不卫生,吃坏了肚子,疼得汗流浃背。朱蓉蓉没办法,自己收拾东西下楼去医院,却因为走得急,下楼时一脚踏空,摔了下去……那会儿邓百川在哪儿呢?他在酒吧跟人聊天,聊他的凶宅,聊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怪事。大家纷纷出谋划策,教他一些驱邪避恶的办法。朱蓉蓉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他其实是看见了的。只是当时聊得正嗨,想着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没接,打算一会儿再给她回。朱蓉蓉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医生说由于伤势过重,孩子没了。原以为他会愧疚,会自责,会后悔没有照顾好她,没想到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最后竟冒出一句:“这房子,看来是真不能住了。”朱蓉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欠起身,抓起枕头就朝邓百川掷过去:“你滚!你滚!邓百川,我告诉你,根本就不是房子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就是个自私又无耻的混蛋!”邓百川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爱她,甚至可以说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她。此前八年里对她的好,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为了抓住唯一能陪他共苦的女人必要的投入罢了。一旦得到,便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了。从他明知道她害怕凶宅还用感情绑架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那个值得托付的人了。他嫌弃她疑神疑鬼,矫情,因为害怕的不是他,他不在乎。而当他自己开始走背运,接连倒霉,他便开始到处找人问,找人帮忙。最后就连因为自己的冷漠自私导致孩子没了,也要甩锅给房子。如果朱蓉蓉的流产真的跟这房子有那么一点关系,那这不是她的劫,而是她的幸。“这房子我不要,如果你能把房子卖了,给我一半房款,我就同意离婚。”他嗤笑:“本来就是凶宅,咱俩现在又闹成这样。你觉得这房子还有人敢买吗?”他肠子都悔青了。多年的心血就这么被一套凶宅给毁了。越想越恨岳父母,越恨当初选择了妥协的朱蓉蓉和那个该死的中介。爸妈都支持她离婚。既然这房子不好卖,那就不卖了。他们愿意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他钱,然后搬过来跟她一起住。朱蓉蓉淡淡一笑:“以前我以为死过人的房子很可怕,后来才知道,可怕的从来不是房子或者所谓的怨灵,而是人心。活着的人的心。如果这世上真有鬼,我想它最应该去找的是那些自私自利心口不一的混蛋,而不是我。”离婚后,邓百川经高人指点,用那几十万去投资,结果赔了个一干二净。他逢人就说,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买了个凶宅。就是那凶宅毁了他的一切。家没了,钱没了,孩子没了。真真是他妈的——家破人亡。然而,在他搬离凶宅后,朱蓉蓉却和爸妈在这里过上了久违的温馨又快乐的日子。老两口健谈,很快就跟小区的老头儿老太太打成了一片。他们说朱妈把阳台布置得像个小花园,一片欣欣向荣。说朱爸每天跟一群老头儿下棋,因棋艺太好,给方圆十里的老头儿气得吃不下饭。不久后,有人给朱蓉蓉介绍了个男朋友。男方虽然也有房,但位置偏,面积小。朱蓉蓉就问他敢不敢以后和她住凶宅。他打趣儿:“刚好,我那死去的大舅姥爷生前是个道士,教了我点驱邪避恶的办法。刚好派上用场。”那一夜,她和她的新婚丈夫在那套他曾经住过的凶宅里,笑得一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