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初的一天，我急匆匆赶回家取落下的手机，透过半掩的门，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平时温文儒雅的公公，此刻正咬牙切齿，紧攥着婆婆的头发，恨恨地朝床沿儿撞击，一次比一次用力。
而婆婆竟然不出声，也不反抗，像任人宰割的小兽般。
“你在干什么？!”眼见婆婆伤得越来越重，我顾不上害怕，一脚踢开门，抡起身上的包就砸向公公，并趁机将他推了个趔趄。
我是吴乐心，河南安阳人，老公陈岩峰是我大学同学，鹤壁人。
2019年底，我们结婚，并在山西长治安了家。
一开始，由于异地而居，我与公婆的相处仅限于节假日的短暂相聚，而且，老公阿峰有个习惯，除非不得已，要不不愿在公婆家过夜。
因此，我对公婆的了解仅限于表面的迎来送往。
我公公是镇上的退休干部，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婆婆曾经是小学老师，后来做了全职妈妈，一直性格温婉、待人和善。
在亲朋好友眼里，他们是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妻。
但随着儿子的呱呱坠地，这美好的初印象被同一屋檐下的近距离相处击打得粉身碎骨。
婆婆是在我临产前一个月，先来照顾我们的。
她很能干，做得一手好菜，家务也归置得井井有条。她为人也十分地礼貌客气。
但我很少见到她的笑，感觉婆婆这份客气里带着些疏离，甚至是谨小慎微。
因为她就连每天要买哪些蔬菜水果，都要问过我才做决定。
2021年9月，我顺利生下儿子，母子皆安。
但我出月子后，公公也来了。本想着，公公来了，最开心的应该是婆婆。
于是，我跟婆婆提议周边有哪些值得逛的地方。婆婆似乎没太大兴致，随便应付几句，就去忙活了。
公公来了以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他和婆婆一样有界限感，从不干扰我和阿峰的生活，倒是我多了一个带娃的帮手。
但是，婆婆却有了较大的变化。她不再穿我买给她的那些花哨的衣服，脸上的神情也拘谨了许多，就连话都少了。
更让我奇怪的是，婆婆似乎变得“莽撞”起来。
她身上总会因各种“不小心”剐蹭出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次，她左手肘骨挫伤，幸亏送医及时，才没留下后遗症。
我一度以为婆婆是太过操劳，才会腿脚不利落导致受伤。所以，晚上无论宝宝出现什么状况，我都不让婆婆过来帮忙，以免她休息不好。
我还在客厅、卫生间装了小夜灯，家具的尖角也都包了防撞条，以减少婆婆无意间的磕碰。
哪怕我做足了防护，婆婆依然隔三差五经历“不小心”事件。
那时，我怀疑婆婆可能患上了某种疾病，多次提议带她去检查一下，却都被她拒绝了。
没想到，她受伤的真相就这样被我猝不及防地撞破。
刚出小区门口，我发现手机落在了家里，于是，独自折返回去取。刚进到客厅，我就听到客房传来争吵声和哭泣声，赶忙过去查看。然后，我就看到了开头那惊悚的一幕。在公公愣神的间隙，我半抱半拖着婆婆，跑回了自己房间，立马上了锁，才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原来，婆婆身上的伤，都是公公打的，那个看起来文雅有礼的长辈竟然是家暴惯犯？我将婆婆扶到床上，简单处理了下她的伤口，帮她换衣服的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新旧叠加的疤痕刺痛了我的眼。婆婆沉默了一会儿，说：“呵，他打我，哪里需要理由？”她眼里的凄凉一览无余。婆婆几十年的婚姻生活里，事事以公公为先，处处谨小慎微，就怕一个不小心，遭来一顿毒打。她的主见，早就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消磨殆尽了。几分钟后，我打电话叫回了阿峰，并带着婆婆一起去医院，直到我们离开，公公都没再露面。一路上，我们都沉默不语，但阿峰浑身散发出烦躁、厌恶的情绪。我本来提议让婆婆做全身检查，但阿峰和婆婆都拒绝了。更让我诧异的是，医生在询问伤口原因的时候，他们俩异口同声说是“不小心”的缘故！“为什么不说清楚原因！”婆婆做缝合手术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质问阿峰。阿峰无理地撂下狠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再不给我争辩的机会。他蛮横又逃避的态度让我很失望，但这也让我知道，他遇事习惯性畏缩的原因在哪里了。婆婆出院后，公公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地嘘寒问暖，还亲手做了滋补汤，似乎之前的家暴根本就与他无关。阿峰和婆婆对公公的表现没有任何异议，但我一点儿也看不惯这种粉饰太平的虚情假意。“不管怎样，打老婆就是犯法的！若是还有下一次，我就报警了！”饭桌上，我“爸”都没有叫，就盯着公公警告道。公公脸一沉，甩下筷子回了房间，但婆婆马上就跟了进去。看着婆婆这么“不争气”，我既气愤又无奈。“那就是他们俩的相处方式，我们外人不用管！”这边，阿峰也开始了对我的“思想教育”。他说，公公控制欲很强，尤其对婆婆，从言行举止到衣食住行都做了很多约束。可婆婆有时候不会说话或是没规范好自己的行为，就会触怒公公。他小的时候，公公打婆婆时，都会把他支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还是发现了端倪，尤其婆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既心疼又无奈。同时，他也劝说婆婆离婚，可婆婆根本不愿提起这个话题，甚至觉得公公总体上是对她好的，那些认错后的“关心和照顾”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阿峰工作以后，就很少回家，他不愿面对至亲之人这种畸形的相处方式。他以为等公公年老一些，应该就不会再殴打婆婆。在我怀孕8个月时，他回了趟家，依然发现婆婆身上有淤青和擦伤。于是，为保护婆婆，他提早让婆婆来家里照顾我，也顺便让公公感受一下，没有妻子陪伴的日子会怎样不适。可我一出月子，公公就吵着让婆婆回去，阿峰无奈，就提议让公公来长治。这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总能收敛点吧。然而，家暴还是发生了。阿峰只觉得无助、崩溃，再不想管他们的事。听完阿峰的诉说，我深知，想要改变公婆的观念还需从长计议。我当下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婆婆，避免她再次受到伤害。白天，我会找各种理由让婆婆待在我的房间；晚上，我会熬到凌晨，一直警惕着隔壁的动静儿。这样持续了几天后，婆婆确实没再受伤，但我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我的大脑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变得有点儿神经质。有时候，公公只是大声咳了一下，我都会冲过去查看究竟。公公对我的行为很不满，开始吵着要带婆婆回老家。无奈，我只能克制自己，并想了些隐秘的办法监控公公。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氛围，于是，趁公公外出时，带着宝宝和婆婆回了安阳老家。“妈，只要你愿意，我就帮你离婚！我有他打你的证据！”刚回到我家，我就迫不及待地亮出底牌，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前几天，我偷偷在房间里安装了微型监控，录下了公公对婆婆的恶意伤害，这将是极有力的离婚筹码。有家暴倾向的人不会轻易改变，所以，离婚才是解救婆婆最好的方式。“哎呀？咋能提离婚呢，那不成，绝对不成。我都这把岁数了，太丢人了……”婆婆很显然被吓到了。“妈，时代不同了，家暴是违法的，谁都没有权利伤害你的身体……而且，家暴也会影响到家里人的情绪、性格，我亲眼见了一次公公的暴行，就失眠了好几天，更何况阿峰？”说到阿峰，婆婆是有些触动的，她知道，儿子的懦弱、自卑、不善言辞，与家暴的环境绝对脱不了干系。在我家的日子，我和母亲带婆婆参加社区妇联的各种活动，尤其是“反家暴”的系列宣讲，给大家普法，让面临家暴的妇女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或寻求帮助的意识。她们在同伴效应的影响下，容易有倾诉欲望，那些不堪的经历不再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家丑，而是可以公开指责的人身伤害。婆婆听讲座的时候，很专注，偶尔会热泪盈眶，那些新鲜词汇和新的理念如维生素般激活着她的认知。而且，她很有同理心，经常自发疏导年轻的被家暴者，不过，看到别人身上的伤口时，她会强烈地感同身受，手脚本能地颤抖。另外，我帮婆婆联系了心理诊疗师，希望专业的心理干预能改变婆婆对家暴的态度，让她有勇气对暴力说不。一开始，婆婆对心理咨询有些抗拒，不愿与咨询师交流。但尝试了一两次面谈后，她感受到了疗愈后的轻松、平静，反倒变得主动了。经过这些外界力量的帮助，婆婆顽固的旧观念逐渐动摇了，她开始意识到，夫与妻的地位是同等的，夫妻间的关系更不能用暴力去维系。同时，我也从婆婆口中，知道了更多她和公公的过往。公公对婆婆的控制欲，其实是有缘由的。不过，那个初恋在考上大学后，就去了外省发展，这段恋情无疾而终。而公公从头到尾都知道。两年后，婆婆的初恋偶然回乡，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公公和婆婆，他笑着跟婆婆打招呼。婆婆微笑着回应了一下。但这种笑灼伤了公公，莫须有的嫉妒，使他第一次殴打了婆婆。自此，公公对婆婆的管束越来越多，甚至逼她辞掉了工作。就这样，婆婆的世界慢慢缩小到只有公公的喜怒无常，逐渐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好多个深夜，我看到婆婆一遍遍摸着自己身上的旧伤，小声抽泣……“你写保证书，保证不再打我，我就还跟你过！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就申请离婚！”半个月后，在我的鼓励下，婆婆第一次用“强硬”的语言跟公公沟通了家暴的事。虽然，打电话的过程中，婆婆一直手抖，但她终于敢表达自己的意愿。电话那头的公公，自然是暴跳如雷，但婆婆在他开骂前，就挂断了电话，再不给他暴力自己的机会。另一边，我也让阿峰再次跟公公沟通，让他继续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面对家暴，每个家庭成员都不能置身事外，而应正视且付诸行动。产假结束后，我带着孩子和婆婆返回了长治。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单位附近租了房子，继续帮婆婆争取权益。“你公公写了举报信，说你为了让婆婆帮带孩子，破坏他们夫妻感情……他还亲自来了两趟，在院长室诉了许久的怨，影响很不好……”“主任，非常抱歉，我会写一份书面材料说明情况，也保证以后不再让家事打扰到公事……”单位里，最忌讳员工公私不分，更遑论让领导为家事儿“主持公道”？公公为了挟制我，还真是煞费苦心。我越想越生气，于是，直接约了公公在出租屋见面，想跟他好好谈谈。“我们老两口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公公一进门，就先给了我个下马威。而婆婆早就瑟瑟发抖、手足无措，恢复了那种害怕的紧张状态。“家暴就是不对的，谁都有义务管……”，我一时没忍住，直接回击了公公。“我倒要看看你管得了管不了！”我话还没说完，公公的巴掌就直接呼到了婆婆脸上。婆婆一阵眩晕，斜倚着婴儿床滑落到了地上。公公被激怒，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打了婆婆。“这么快装死？你给我起来！”紧接着，公公的拳脚再次落到瘦弱的婆婆身上，各种大大小小的血肿、裂伤惊恐了我的眼。“住手！不要打了！”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方寸大乱。我冲过去想扶起婆婆，可失去理智的公公，什么都不管不顾，一脚踹向我的后腰。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剧烈的疼痛，我瞬间头晕目眩，一个重心不稳，就撞向了婴儿床，之后，滑落在地，半天起不来。此刻，婴儿床的剧烈晃动惊醒了熟睡的宝宝，他瞬间大哭。“你个畜生！孩子你都打！”见我受伤，儿子爆哭，婆婆一下子冲破了害怕，彻底爆发了。她挣扎着起身，抄起手边的扫把，用力挥向公公，直逼得公公退到墙角，并一个踉跄绊倒在地。“马上离婚！马上离婚！我受了你半辈子气，为什么呀！你连我孩子都打……”，婆婆哭喊着，把数年来的委屈悉数化作手上的力气，密密麻麻地砸向公公。公公第一次受到婆婆的反抗和回击，整个人懵了，一直护着自己的头，再不敢动手。情绪的发泄固然痛快，但发泄过后的伤痕却不易愈合，那积年累月的旧痂是过往不堪的沉淀，一旦在某个节点爆发，势必转化为惊人的力量。片刻后，阿峰下班赶来。他看着客厅的一地狼藉和受伤的三人，也极度愤怒，第一次大声斥责了公公，并支持婆婆离婚。“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辈管老子的事儿！”起初，公公再一次开启蛮横无理的做派，不仅不同意离婚，还要扯着婆婆回老家。“我有你家暴的证据！若是同意离婚，大家好聚好散；若不然，我就帮我妈起诉离婚！”我把婆婆护在身后，颤抖着声音与公公谈判。他这一辈子最在乎面子，在外人面前永远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把家暴的丑闻公之于众比直接家暴他，还让他难受。不过，一周后，公公又故伎重演，电话里百般跟婆婆道歉，甚至承诺愿意写保证书。这突如其来的“诚意”，让我都有点儿动容，因为对公公来说，能正视家暴已属不易。保证书也有法律效力，若公公真心悔改，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毕竟婆婆对离婚还是持保留态度。“别说了，咱们还是把婚离了吧……”，没想到，这一次，婆婆的态度很坚决，铁了心要离婚，也不做任何的解释。公公由道歉变为暴怒，再由暴怒变为道歉，都没再听到婆婆的回应……“妈，你确定想好了？”晚些时候，我找了机会跟婆婆聊天。她虽然提了离婚，但看起来并不开心。 “那天，即便我在那么愤怒的情绪下打他，都是有分寸的，都不会下死手的……可是，他打我……从来没有顾忌……”婆婆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哭得比任何时候都伤心。那一刻，我明白，她对婚姻的绝望，不是源于伤害，而是无爱。在他们看来，这么大年纪离婚，简直是作死的节奏。更何况，公公在亲人面前的形象，简直是良配中的顶配。婆婆本来想给公公留面子，并没有跟亲戚们提家暴的事儿，只是反复说着“过不下去了，你们就别管了”。“我养了她几十年，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现在有靠山了，就提离婚，简直是猪狗不如！狼心狗肺！当初，我就算养只猫狗都养熟了……”可是，公公一个劲儿地添油加醋，煽动亲戚们攻击婆婆，并不时蹦出一些侮辱人的词儿。“你们都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婆婆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身体因愤怒而不停颤抖，但她直接把公公家暴的视频发到了群里。“这么多年，我伺候公婆终老、生养孩子，给你当使唤丫头，哪一条抵不上你给的那点吃喝？”“你高兴了踢我两脚，不高兴了暴打一顿！我不能随便笑，不能说错话，不能穿花色的衣裳，更不能忤逆你的任何要求！”“哪怕我再谨慎，你都能找着打我的理由！你可有一天把我当人看？”“这婚我离定了！你要还不同意，我就拿这个视频起诉你！法院还判你赔偿我！”视频之后，婆婆一口气发了数条语音，把自己多年的委屈吐了个痛快，公公多年的伪装随即被撕得粉碎……这是第一次，婆婆自主反抗公公的语言暴力。她说，原来，反抗也没那么难……一周后，公公没了挽留婆婆的招儿，敲定了去民政局提交离婚申请的时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急火攻心导致脑梗，可能偏瘫……”，医生的话如晴天霹雳炸入我们的耳朵。公公的身体原本很好，但那是建立在婆婆悉心照顾的基础上。
现在，伺候了他几十年的妻子要从他的生活中剥离，真正难以习惯的反倒是他自己。可能无数个黑夜，公公都在焦虑没有婆婆陪伴的往后余生该怎么过？一点点急火终成燎原之势，顷刻吞噬了他健康的身体。在医院治疗一周后，公公醒了过来，但他口角歪斜，言语功能有所损伤，左边身体也出现偏瘫的症状。公公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的现状，用右手不停地捶打左半边的身体。他越来越激动，差点把自己翻到床下，我和阿峰两个人累得满头大汗，都没能把他扶正。“别闹了！你要是不配合，谁也治不好你！”最终，还是婆婆喝住了公公，但公公别过头，不敢正视婆婆。医生决定给公公做支架手术，在进入手术室之前，公公紧拉着婆婆的手，僵着身子凑到婆婆耳边，费力地说出了“对不起……”婆婆转过身，小声哽咽，但后来，她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自拔的哭泣声也越来越大。两周后，公公回家休养，一进家门，他就让阿峰取来个旧式的公文包。他费力地掏出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等证件，口齿不清地招呼婆婆拿走。“妈，照顾爸是阿峰和我的责任，但离婚是你的自由……”，我感觉公公在以退为进，于是，悄悄提醒婆婆。“孩子，谢谢你！妈知道该怎么办……”，婆婆拍了拍我的手，转身走向公公。“好，咱们离了吧，你再也不用养我了……”，婆婆拿走证件，笑着跟公公告了别。几天后，我们一家人重新回到长治。我们给公公请了护工，帮婆婆租了同小区的房子。婆婆依然会帮我带宝宝，但在空闲的时候，她学编织、跳广场舞或是去做义工。PS. 碎片化时代，更文不易，欢迎在文章结尾给我们点一个【赞】+【在看】，你的支持就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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