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兽出没，县城凶猛

来源丨江南智造总局（changsj001）

作者丨小隐

编辑丨陈莹

图源丨图虫创意

又有独角兽企业从县城里跑出。

上汽集团近期公告显示：“公司拟通过嘉兴创颀创业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与嘉兴颀骏一号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共同向清陶能源追加投资不超过27亿元。”据《投资界》，另有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资人透露，清陶能源这家在2022年获评独角兽的昆山新能源企业最新估值已达数百亿元。

或有人曰，昆山乃中国最强县，2022年GDP过5000亿元，论经济规模在江苏范围内就可超越淮安、宿迁、连云港等地级市，论区位优势更已通过地铁11号线深度链接上海这个长三角龙头，能够孵化出独角兽并不稀奇。

但坤天新能源出自河北元氏县、德尔科技出自福建上杭县、微容科技出自广东罗定市（县级市）、融通高科出自湖北大冶市（县级市）、中材锂膜出自山东滕州市（县级市），这些新近涌现出来的独角兽诞生地，其存在感和知名度恐怕就只能用“酒香巷子深”来形容。

与历来“代言”高精尖技术的一线及超大城市相比，广袤的县域通常被视为成熟市场下沉渗透的潜在腹地。而独角兽——创立时间小于10年且估值达到10亿美元以上的未上市的民营企业，它们作为新经济的重要风向标开始频频产自县城而非中心城市，是否意味着县域经济发展出现了新的动能？

资源富集地的福音

细观拥有独角兽企业的县城，可以发现一个共性特征——资源优势。河北元氏县，铬矿石、硅矿石、石英石等资源丰富；福建上杭县，金矿、铜矿、石灰石储量规模大；广东罗定市，拥有可观的锰矿、石英矿、石灰石矿；湖北大冶市，也蕴藏着铜矿、铁矿、硅灰石等。

这些县城里走出的独角兽，也清一色都与新材料研发制造挂钩：坤天新能源从事锂离子电池负极材料研发生产，德尔科技为电子化学材料制造商，微容科技生产高端片式多层陶瓷电容器，融通高科则是锂电池正极材料研发生产商。

如果进一步将对近三年来独角兽企业来源地的分析放宽，还可以发现有如下地区：2020年新晋独角兽特来电来自青岛，长光卫星来自长春；2021年新晋独角兽美科股份来自镇江，威高介入来自威海。而在2023年一季度全国诞生的12家独角兽中，更有5家出身非一线城市——中润光能来自江苏徐州、华晟新能源来自安徽宣城、宇泽半导体来自云南楚雄、正泰新能来自浙江嘉兴、博锐生物来自浙江台州。

就此，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这一波高新技术从“一线城市-二三线城市-县城”的创新扩散趋势，其发生主体集中在制造业企业间。这与国家战略导向有着很强关联：“十四五”规划纲要把“实施制造强国战略”提到了更加显著的位置，并首次提出“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这也意味着高端制造型导向的产业布局新特征开始出现。

偏远小城成为新生代独角兽诞生地，这正是在互联网时代看不到的意外一幕。不同于以阿里巴巴、腾讯等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制造业企业并不优先在北上广深及其他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进行布局以追求交易效率和企业形象，而将原材料、土地、人工成本等要素视为考量标准。那些富于自然资源同时土地和劳动力都很充裕廉价的三四线城市和小县城，遂成为它们青睐的大型生产基地选址。

其二，在国家不断强调突破卡脖子技术的当下，新材料作为高端装备制造中的前端环节，显然也是必须要首先攻克的战略性硬科技。

据工信部对全国30多家大型企业共130多种关键基础材料的调研结果显示，有32%的关键材料尚属空白，52%依赖进口，主要依赖进口的材料除了半导体材料、新能源材料，还有显示材料、生物医用材料、高性能纤维、高性能膜材料、先进高分子材料等。

而新材料的研发和生产离不开原材料的支撑，这就为曾经依赖资源开发实现经济增长的产业转型地区，带来了依托自身优势进行弯道超车的“第二春”——走出一条从偏低偏重的高污染高能耗传统制造业向高新装备材料研发进阶的产业升级之路。

互联网创业时代，有所谓“龙岩现象”。从这个人口只有270多万、GDP只有3000多亿元的福建山城，曾走出了互联网新贵张一鸣和王兴，二人分别缔造了估值超过2万亿元的字节跳动，以及市值超过9000亿元的美团。而现在，龙岩又以县城跑出独角兽再度吸引了社会目光，这一次靠的却是资源。

龙岩市上杭县境内矿床条件较好、矿产资源丰富，已开发了百余个矿点，其中有色金属、贵重金属最多，金、银、铜、铁矿、锰矿是主要资源，还有铅锌矿、铀矿和稀土矿等储藏。

龙岩紫金山矿床

万物具备，只欠东风，“风”就是国家发展战略的需求。新能源电池原材料和半导体材料的研发，为龙岩再次提供了“大鹏一日同风起”的机遇。

2014年，新材料领域的现象级独角兽德尔科技落户上杭，董事长华祥斌正是看中了当地独具特色的金铜资源优势，才决定将主攻芯片电子化学品材料的大本营放在这里。而如此决策者不止一家。到2021年，龙岩市新材料产业规上企业达57家，实现产值415.8亿元，占全市地区生产总值的13.5%，年均增长40.1%。

所谓时势造英雄，可见小县城崛起独角兽并不是偶然，而是依托时代产业发展节奏因势利导的产物。

政府执棋的时代

有资源，是否就万事大吉？

须知，当下的时代钢印正叫做“主动作为”。在资源优势的基础上，只有那些下了先手棋进行产业链布局的小城市，才能在机遇来临之时迸发出大能量。

溧阳，江苏的一个县级市，铁矿、锰矿、钴矿资源丰富，正是新能源电池原料不可多得的来源地。2016年9月，宁德时代首次走出宁德，欲布局长三角建设动力电池生产研发基地，溧阳就争取到了这首个投资达百亿的项目。

以宁德时代为龙头，新能源电池产业链上下游一批龙头企业纷纷落户溧阳，吸引了诸如动力电池结构件龙头科达利、电池隔膜制造商紫宸负极，激光焊接与锂电自动化设备龙头联赢激光等企业。一座县城的体量下，是国内产出规模最大的动力电池产业基地，涵盖了动力电池正负极材料、电池隔膜、锂电设备等产业链各关键环节。

有此基础，大树底下好乘凉。才能有，2020年11月，锂离子电池新型纳米硅碳负极材料研发制造企业天目先导入选苏南潜在独角兽企业，溧阳实现潜在独角兽企业零的突破；2022年8月，天目先导再被评为国家级专精特新小巨人。

“当下很多独角兽的成长，大多离不开当地大力发展的产业集群。”确如专注汽车领域的北京投资人周彦所言，产业链条完善对于孵化本土独角兽的意义，甚至可以打破传统印象中地理区位要素的限制。

丽豪半导体作为近两年里崛起速度惊人的超级独角兽，其产品高纯晶硅正是光伏产业上游最难啃下的“硬骨头”之一。2022年底，该企业完成了金额高达22亿元的B轮融资，使其估值达到17亿美元左右。到2024年，预计丽豪的多晶硅产能在全国总份额中将达4.43%。

而这只新晋独角兽却诞自青海西宁。从成立落户到风生水起，仅仅用了一年半时间。主观上来讲，青海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可用于光伏、风电建设的荒漠化土地资源丰富，作为中国重要的能源基地，是硅料这种高电量消耗、长生产周期的生产企业会考虑的设厂地点。但客观来看，青海偏远孤立、交通相对不便，优势又瞬间被拉平。

撬动改变的关键，则在于青海省变光伏发电为光伏制造的主动决策。通过引入青海拓日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等一大批国内外知名的光伏制造企业，青海初步形成了“多晶硅-单晶硅-切片-太阳能电池-电池组件”的完整光伏制造产业链。

而政府下的“一盘大棋”，还在于躬身入局，通过引领金融投资来推动产业能级的提升。言及此处，“风投之城”合肥的身影便若隐若现。

从2008年斥巨资入股京东方、建设显示器面板6代线，到与兆易创新合作建成合肥长鑫集成电路，再到2019年投资江淮蔚来发展新能源汽车，可以说，合肥已经逐渐形成了一套“重大项目投资-产业集群发展-二级市场变现”的产业投资、发展模式。

但合肥虽号称“赌城”，但并非在实际投资中孤注一掷，妄以一己之力负担下整个项目巨大的资金缺口，而是用国有资产撬动社会资本，分批注入上市公司，带动市场共同完成了整个融资行为。

从“合肥模式”中获得启发，近年来充分利用母基金的杠杆作用，推动金融与产业相互裂变的思路已成为多地发展的共识。而县城因为自身资金的局限，则在以政府操作引流社会资本方面更为积极。

数据显示，仅在2021年第一季度新设立的26支政府引导基金中，市县级引导基金设立数量就明显超过地市和省级。在我国近2000支引导基金序列里，县级和地级市政府引导基金数量也相对较多，分别为570支和866支。

此外，从合肥的成功经验中可以看出，政府把控风险的能力也十分关键。在与蔚来汽车的合作中，合肥便要求签订严格的对赌协议来保证资产安全。

根据IT桔子的采访资料，地方政府对独角兽企业也是有要求的，往往包括了推动本地产业经济升级转型、GDP增长、就业等重任。此外，县城更希望通过吸引和培育独角兽企业，引来各路资本投资形成对其他本土化企业的再培育，形成产业圈和资本圈的双圈共振。

人来人往的吸引力

《投资界》记述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长三角知名投资机构的投资人出差前往江西宜春谈一个新能源材料相关的项目，高铁上不时听到邻座电话中提及“宁德时代、比亚迪、锂矿”等字眼。打听之下，原来竟也是一家知名机构的投资经理。数小时的行程中，他竟然在一节车厢里找到了五六位目的地一致的同行，“大家当场就建了微信群，结伴去看项目”。

的确，投资人正扎堆下沉找项目。他们看中的，正是县城产业链孵育独角兽和上市企业那目前尚“隐伏”的能力。“龙潜深渊，一飞冲天”，使得过去穿梭在北上广深的CBD和星巴克的投资人开始化身“淘金者”，走向县城和街道办，深入到实验室和厂房仓库，甚至田间地头和港口矿山。

譬如，上杭县的德尔科技就成为了VC/PE眼中的明星项目。2021年8月，德尔科技完成11.8亿元Ａ轮融资，集结了一个超级豪华的投资阵容。由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基金、国家科技成果转化引导基金、红杉中国、达晨财智、深创投和国投创业联合领投，同创伟业、招商致远、兴证投资、国家电网、润科基金、深圳高新投、扬子江基金、福建省华兴创投、龙岩市投资集团和闽西兴杭国投等知名机构及产业资本共同参与完成，老股东福睿基金则在本轮继续追加投资。

仅一年过去，德尔科技又在2022年9月完成了20.36亿元Pre-IPO轮融资，领投方为安徽交控招商产业投资，青创伯乐(厦门)、美亚梧桐、支点科技、图灵资管等企业跟投。本轮融资完成后，德尔科技估值达到了175亿元，俨然是一只超级独角兽。

正如《经济观察报》的评论，这些分布在水面之下的商业机会和蓝海，恰恰正是组成中国经济韧性的关键支撑力量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未来的经济发展新曲线中，县域必然要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

福建紫金铜箔科技有限公司生产车间，图源新华网

对发展县域经济来说，比吸引投资人到访更重要的，则是引导人才的回归。在人智为王的时代，可以说投资者是跟随人才技术团队的走向亦步亦趋进行流动的。

《河南日报》曾报道一位80后西北工业大学材料学博士姚栋嘉回到老家农村的创业经历。2015年，在他的召集下，一群博士师兄弟放弃在一线城市的研究所和高校的工作，来到巩义市胡坡村租下了一个有着两间办公室的破旧仓库，开始了创业之路。短短七年，他们所创办的泛锐熠辉研发的碳陶材料，成功应用在北京冬奥会火炬上。

有人用乡愁和宜居简单概括这种返乡人才的创业逻辑，显然流于表面。应该看到，地方产业基础和优惠待遇才是更深层的决策动因。

姚栋嘉曾坦言也在北京、上海、西安等地考察过创业条件，但最终选择扎根老家河南巩义，还是看中了当地优势产业是与自己发展方向一致的新材料，且用工成本相对低廉。

在创业初期姚栋嘉面临建厂房、投设备等资金紧缺问题时，巩义政府还为其提供担保帮忙贷款，并帮助企业申请奖补资金和项目经费等。甚至在得知姚栋嘉团队成员挤在一间办公室里生活时，巩义政府还为其提供免费人才公寓入住。

当姚栋嘉的公司逐渐在新材料行业的展露头角，优秀社会资金也开始了解巩义这个地方。除了鸿博资本等一批河南本土投资机构，深创投、前海母基金、达晨财智、青松资本、晨晖资本也参与了投资。

央广网曾指出，发展县域经济，需要的就是一场破冰。而人才，正是破冰的利锤。把人吸引来，哪怕只是打破一点点地方，首先让人力和资源等要素流动起来，也会带来小环境的改变。最终大河破冰，县域经济就会焕发出勃勃生机。

过去网上戏言：北上广是成功者的天堂，小县城是失败者的故乡。但在2022年与2023年交接的这个时间点，当“小镇做题家”蝶变为“小镇创业家”，小县城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