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石磊，正是我人生最窘迫之年。
2013年的秋天，大专毕业的我分配到医院当了小护士。
书本里学过的知识一旦应用到实际就变得千难万难。
每每遭遇同事训斥或患者刁难后，我时常会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偷偷抹眼泪。
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我遇到了石磊。
一个人与其名一样硬朗的现役军人。
彼时，他举着那双布满针眼的手，跟我说：“没事，手如果扎不进去了，我还有脚、胳膊、腿，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但，的确有疗效。
他是三天前入院的，手臂粉碎性骨折。
谁都知道手术后，内置钢钉的手臂过了麻药劲，会很疼很疼。
但，他却连止痛泵都没上。
即便是疼得满头大汗，我过去问他是否需要打止痛针或吃止痛药时，他依然微笑着说：“没事，还可以忍。”
而且，他真的是又好脾气又绅士。
他的床铺永远收拾的整整齐齐，用一只手打扫病房卫生，包揽给病友打水的任务。
他说在部队养成的习惯，闲下来，比生病还难受。
而对于我这个新手护士，每次失手，他更是极尽安慰：“没关系，慢慢来。”
有他在的地方，哪怕是病房，也是欢声笑语。
而我的技术，真的是在他的包容与忍耐下，进步神速。
一周后，他出院了。
出院前，他穿上整齐的军装，给医护们敬了个标致的军礼。
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悸动，和不舍。
离别时，我跟他说再见，他却晃动着受伤的手臂，说：“护士小姐姐，要加油啊，你可以的。”
当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想，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于是，他晃了晃曾经受伤的手臂，说：“当初都快把我扎穿了，不认识啦？”他笑着说：“哥哥还是哥哥，毕竟年长你几岁，但，兵哥哥已经不是了。”简短的寒暄里，才知道当年出院后，他的手臂恢复得不好，已经很难适应部队高强度的训练，只能忍痛办理了伤退。尽管他努力轻描淡写自己伤退这件事，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那份真实的失落。于是，大脑飞速地寻找安慰词汇：“不管做啥，你都能做好的。”他收下这个安慰：“哈哈哈，这话比葡萄糖都有能量，现在，也算是跟你半个同行啦。话说，我可以冒昧地加你一个微信不？”有时带一些水果，有时是奶茶，他会分发给我和同事们。我年少腼腆，一再求他千万别再送这些东西，又破费，又惹得同事注目。他就笑盈盈地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我在追你呀，傻瓜。”每一次夜班，他一定来接我，坚决不肯让我一个人走夜路。见我日常节俭至极，他会不动声色地买来各种食材，帮我做一顿家常大餐。他第一次来我与人合租的出租屋，眉头就皱成川字，房间小且没有窗户，地段又极为偏僻，周遭环境也差。他说服我换个离医院近一些的房子，并说如果嫌房租贵的话，如果拿他当男朋友，就让他来负责。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让他这么早地替我负责，果断拒绝了。合租室友跟我一样，也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如果我突然走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合租对象。而且对于我来说，房子舒适度不重要，房租便宜才是最重要的。见无法说服我，石磊每到休息日就跑到我的出租屋自己动手各种改造，给房门换上防盗锁，给屋子刮上大白，在我的房间贴上壁纸，壁纸上有一扇大大的窗户……那时，他时常一边修补老破小的房子，一边对我摇头叹息：“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自讨苦吃的女孩。”包括每次吃饭，我总习惯性地把肉菜往他眼前推，或者先夹给他吃，他就会恨铁不成钢地说：“傻瓜，这是我该做的事情，你要学会爱自己多一点，懂不懂呢？”我不愿跟石磊讲述这份天性背后的养成，那是我的痛点，也是我卑微的来源。2015年夏天，我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参加弟弟的升学宴。我犹豫着不想让他见我家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原因。他善解人意地跟我说：“我知道你怕贸然带个男朋友回去，让村里人议论。我保证，就把你送到村口。天太热了，你这样坐长途车再倒乡村小客车，会中暑的，我不放心……”一路上，我艰难地跟他解释：“我爸妈跟别人家的爸妈不太一样，他们……喜欢我弟弟多一些……”石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懂，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和石磊说好了，他把我送到村口，然后他去镇上住一晚，第二天我们一起回去。得知那是我爸，石磊赶紧放慢车速，正了正衣领：“你爸这是等了多久？这大热天的，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我硬着头皮下了车，我爸都没跟石磊打招呼，也没跟我寒暄，上来就是一句：“便弟，你弟弟考上大学，你准备出多少钱？”回来之前，我把所有的钱都存到了一张银行卡里，一共1万1千元。我爸一听这个数字，直接火了：“我供你读书毕业在那么大医院工作，就攒这么点钱，你是白眼狼吗？”我又羞又恼：“我每月工资的大部分不都寄回家了吗？”“我们不供你读书，你上哪儿挣工资去？寄回来不是天经地义吗？你弟要上大学了，得买电脑，还得置办衣服鞋子，就这点钱，你还好意思回来？邻居们问起来，不够丢人的。”此时，家门还没到，我爸就嫌我丢人，对我下了逐客令。习惯被打压的我还想再争取一下：“爸，让我回家看看我妈和弟弟吧？”我爸向前一步，指着车子，说：“你哪来哪去吧，别回去给我丢人现眼了。”然后，就听石磊跟我爸自我介绍：“我叫石磊，是孟雪的男朋友。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这么对自己的女儿，但我知道的是，她每天节衣缩食，住着城中村最老破小的房子，下夜班那么晚从来不舍得打车，都是踩着共享单车两个小时才能到家，一个女孩子啊，您知道深更半夜有多不安全吗？”“她大老远地回来，您不让她进家门，可以，但我想告诉您，不管您之前怎么压榨不待见她，管她叫什么便弟，从现在起，我会保护她，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包括您在内。”“顺遍跟您介绍一下我自己，退役军人，一场手臂粉碎性骨折中断了我保家卫国的梦想，但保护好心爱的女孩，我还是做得到，做得好的。”我的出生不过是为弟弟做铺垫，所以就连乳名都叫“便弟”。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做家务，照看弟弟，稍有差池，父母非打即骂。书读到初中时，爸妈一万次让我辍学，最终，还是在老师的资助和说服下，我才得以读了中专。从我工作第一天起，爸妈就对我说，是我抢夺了属于弟弟的资源，所以，我必须供弟弟读书，将来照顾他一辈子。回程的车上，我回忆着成长的点点滴滴，眼泪一流再流。那些我习以为常的PUA与不公平，终于因为有人倾听与心疼，而有了出口。他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从今以后，万事有我。”后来，爸妈无数次打电话给我，一边骂我，一边催我往家里寄钱。他非常斩钉截铁地告诉我爸妈：“每月会寄1000元的生活费给你们，多了，拿不出来，小雪也要生活。”也是在那一刻，看着他们欺软怕硬的样子，我明白了两件事：一、我的爸妈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但我得学会爱我自己。爸妈拒绝参加我的婚礼，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弟弟从大学赶来了。他觉得弟弟既然能够考上大学，自然也能够被道理说服。他中间专程去过弟弟的学校，看他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他给了弟弟两个选择，要么做姐弟情深相互关怀的手足，要么做一个父母唆使下的巨婴和吸血鬼。他反问弟弟：“作为男子汉，一个正在受高等教育的人，难道不应该保护姐姐吗？如果继续歧视女性，把重男轻女视为理所应当，那这书，就白读了。”在那之前，他小声地跟我说了一句：“姐，对不起，请你一定要幸福。”我在弟弟身上看到了爱与希望，更看到了石磊幕后的深情。只要是夜班，他不管是在应酬，还是休息，都一定会来接我。但每次他发了工资，一定会带我去添置一件新衣或者别的什么。他说，总有需要的东西，我就是要你养成善待自己的习惯。于是，他带我去逛街，有时买一件质地极好，可以穿在护士服里面的衬衫，有时是买一个稍微贵一点的胸针，有时试遍整个商场，才能挑到一双柔软且漂亮的鞋子……我慢慢明白，石磊就是要在这个尝试的过程里，让我学会替自己着想那么一点。他说：“只有你学会爱自己，才会懂得怎么去爱别人。”可是，我慢慢发现，其中一个同事已经习惯了让我给她当替班。刚开始，她还会找各种理由，比如父母生病，她要参加闺蜜婚礼，她感冒了等等。后来，她干脆直接一个电话打来：“亲爱的雪儿，明天帮我替个班呗。”然后，等到我有事情，想让她帮我替班时，她一次都没有替过，拒绝的理由很直接：“真不巧，我也有事。”当我第N次不好意思拒绝她，帮她打了替班后，这一次，她连个“谢谢”都省了。于是，再次上班时，我跟这个同事说：“以后，我不会再帮你替班了。”“人和人之间要互相帮助，但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帮过我。我不想这么单方面的付出了，通知你一声。”而令我大大吃惊的是，打那之后，这个同事对我极其客气。我突然间意识到，石磊说的对，是自己做人的没有边界给了别人不断冒犯自己的权利。他像我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一样，强烈要求带我去吃大餐，还给我买了鲜花。他后来跟我说：“尽管我一直跟你说不要做滥好人，但我知道其实做起来有多难。一个人能够战胜原生家庭积年养成的性格与习惯，就是了不起啊。老婆，你真的很棒。”这就是我的老公，他会因为我做对了一点点小事，大张旗鼓。也因为他，我正在慢慢从一个“包子女”，变成一个“钢铁侠”。从此，石磊一颗心劈成两半，一半在女儿身上，一半在我身上。从公婆来家里的第一天，石磊就当着我的面跟公婆说明：“孟雪父母强势，没给她多少爱。现在，给你们白捡一个闺女的机会，你们可得好好待她。好女人旺三代，咱家旺不旺可全靠她了。”这一天，我可以不带娃，出去跟闺蜜健身逛街郊游喝咖啡看电影。他说他看了很多育儿书，也见过身边那么多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活得焦虑丛生的母亲。所以，他希望我在做了妈妈之后，还有时间做自己，有自己的爱好，有贴心的朋友。他说你首先是一个独立自我的女性，才能养育出独立自我的女儿。他还说：“我希望女儿活成什么样子，就得首先让你活成什么样。”两人把酒言欢，战友讲的全是特警生涯里，那些我们平常根本不知情的惊心动魄，听来又紧张，又让人热血沸腾。知道得越多，也就越明白，真的没什么岁月静好，就是有人在默默为我们负重前行。但现在，他的双手除了用来为这个家谋生，更多时候是用来做饭、洗衣、抱女儿……默默抚摸着他曾经受过伤的手臂，跟他说了一句：“老公，辛苦啦！”他却啪地一声送我一个标致的军礼：“依然在为人民服务，虽然辜负了国，但还算没辜负家。”夜风温柔，我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感受到了生活的可爱、滚烫！PS. 碎片化时代，更文不易，欢迎在文章结尾给我们点一个【赞】+【在看】，你的支持就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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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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