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以只手定长安》
——《定长安》读后小记by梧归栖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靠在飘窗边,从日光斜照到月出皎兮,读完了这个故事。
我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在皑皑灯辉之下,草草翻过一遍纷战不休的东晋十六国。
椴公的文笔自是不用多说,当年读《杯雪》与《长安古意》,是被雨驿出剑“共倾金荷家万里”所惊艳,更被一句“请从绝处读侠气”激出一腔血勇,念念至今。
我对椴公笔下的武侠印象,是古拙遒劲的风骨凛然,是嫣然一笑的胭脂烈艳,是畅快淋漓的飞扬勇决,也是义无反顾的慷慨有为。
如今所读《定长安》,方惊觉,椴公之笔已从江湖之远落至庙堂之高,然,凛然侠气亦藏于峻笔之间。
《定长安》其实是本历史小说。
开篇所提:
“公元 357 年,后世所谓中国境内的天下,在动荡中分裂着、整合着。北方鲜卑的铁蹄已踏入邺城之地,且于此立国称“大燕”;汉人的朝廷南渡之后,在建康站住了脚,依然称为“晋”;而从西边略阳出来的氐人则在长安暂时扎下了根,立国号为“大秦”。”
在这段历史里,混杂了一种奇妙而冲突的气质,是胡人如野草般蓬勃粗蛮的生命力,是汉人文明积淀下的规则与秩序。
而椴公之笔,由此横切入局。在这个故事里,氏族豪强的野心与贪餍,流民百姓的挣扎与坚韧,都徐徐铺陈开来。
有人立于朝堂欲救世救生民,有人如野兽般张着巨口择人而噬,有人苦苦所求不过是这残酷世道里的一条活路。
故事里的王猛,他说,“臣只恐自己妖魔之力不够,不足以压服这普天之下的恶鬼凶煞,不足以纵横捭阖,以补苍生。”
让我想起姬野说过:“如果结束这乱世需要魔鬼,那么我可以是。”
若这乱世就是一头巨大的凶兽,甘愿以身为饲,化为妖魔。
若是这双手不曾沾满淋漓鲜血,若是这双手不够铁腕果决,又怎可让凶兽驯服?
累累白骨之上的王朝政权,无不是以血手建立,而它的稳定与强大又在庇护着从纷乱里解脱出来的人们。
虎狼遍布的天下,终需得以最强横的武力来治服。
匡扶天下,从来就不是只靠满口坐而论道的仁义道德,而是手中剑,马上鞍,必将要流的血。
乱世中敢成为抵天之柱的雄杰,当先入世,从血海骨山中破世而出,为后世,为更多活着的人,寻一条出路。
这条出路的未来,是在于像莫干这样领着全族辗转迁移千里的人们,都能有一片长居安稳的栖息之地。
乱世里的人啊,命如草芥。
过马一刀,人头落地。连句吭声也听不得。
那些弱女耆老在这遍地血泥中又该如何活?
被逼到绝路,无处可退的人,其心中的悲苦与不忿,所被激起的杀意又是何等锋锐?
燎原不休的战火烧起,烧尽了他们世代赖以居住的故土,烧死了他们怀里的孩童与萌发的希望。
就像被火淬过,被千百遍锤打过,才能铸出最所向无匹的剑。
他们够顽强够坚韧,他们受过的苦够多了。
所以他们积聚的杀意也够饱满,可以向上叩问苍天,向下焚尽长安。
而他们拼尽了全力,以命相搏,却也只求一处能活下去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本该是支撑着他们走过一路渴望到达的长安。
长安城内呢?还有洛娥这样活着的人,用一言一行维系着这座城千百年遗留下的范儿,用精巧繁复的木模还原这座城盛时的构架。
像是一场绮丽的大梦醒了,却还在执著地去寻求,保留着梦里的痕迹。
“活下去。”洛娥这样平静地说着。
而生在这座城里的人要的仅仅是活下去么?
她用进退自如的礼节和分寸感在盘根错节的势力间游刃有余,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父亲的遗愿——那座尚未完成的长安城模型。
于是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她接过雕刀,一刻一划,在宫廷这座巨大的笼里,闻着熟悉的血腥气,宁定地继续完成着,复现着曾经的长安。
如那些缥瓷。
经过烈火的灼烧,才能成就最美的颜色,才能在一片残败崩塌的灰烬里,愈发显得端庄。
而在这一片残垣断壁的晦暗里,也会有一抹勃发的亮色,会有少年想着万里横行,去走一走壮阔异域,去看一看天地浩大。
在那个浸透夜雨的逆旅里,屋内一盏摇曳的烛火,西域胡商与氏族少年对坐。
神思万里,述及辽阔。
漫漫行旅都在言谈中被娓娓道来,那蜿蜒长路上有多少罕见的奇绝胜景,又有多少风沙与艰险,连着胡商的笑都泛着沧桑。
胡商问:“你为什么向我打听这些?为什么会想问极西之地是什么地方?”
飞扬悍勇的少年答“我有时只觉得,这长安城里实在是太憋闷了。”
长安。
眼前这座历经丧乱而颓败沉痛,生民流离的长安城呐。
举目四望,不见长安。
不见的是梦里那座辉煌壮丽的长安城呐。
它应该是野心与壮志的终点,聚集了天底下最鼎盛的繁华,最喧嚷的人声,最巍峨的宫殿和最无上的权力。
它也应该是梦想和传说的起点,容得下将要启程遍及天下的行商和游吟者,也容得下眼神里对远方风物都充满光彩的少年。
而它更应该是一方镇抚人心的安生之地,永固久安,生生不息,大庇天下苍生俱欢颜。
少时读《汉书·贾谊传》,其中所言“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所谓长安,不过是天下顺治,百姓得安。
于是,当拍去尘封在故史上的沙土,穿透岁月,我所见的是,有人立于黄土陇头之上,在四野纷乱不休的兵燹干戈中,敢以只手定长安。
何谓侠?
有勇敢任,以济苍生,是为侠。
朝堂之上,亦有侠气。
是在乱世动荡中,敢沥尽血汗,涂尽肝脑,纵以己身赴绝死之地,不改其志:愿为苍生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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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当年共读《杯雪》的人都渐渐散了
但,人散了,血犹未冷。
「谁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万里人。」
经年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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