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今夜星光灿烂——徒步穿越戈壁纪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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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2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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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还没亮，但东方已有布满深红色的云层，如渗透出的鲜血。他是很想和我们一起走的，但医生说他心脏有问题，绝对不能再走。昨天我给他开玩笑说：“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好人，结果没想到你心不好！”今天早晨，我很认真地对他说：“不能拿生命开玩笑。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对你来说，你已经成功了。”![]()
六点整，我们又开始了今天的行程。今天也是走32公里，我本想不带无人机了，这样行装会轻许多，但看到东方的地平线已经金灿灿的，朝阳呼之欲出，便还是带上了无人机。走出不远，太阳已经开始露出半边脸，照耀着戈壁以及戈壁滩上远去人们的背影。我赶紧升起无人机，拍下这一天最壮丽的时刻。
昨晚，海丽就开始“撒娇”，说：“我这几天每晚才睡两个小时，好想有人来照顾我哟！”她虽然是开玩笑，但她的确最累。我想，詹大年走了，她最不放心的就是阿信了。那我明天就照顾阿信，让海丽走前面，早点到营地，就可以小睡一会儿。我决定今天陪着阿信走最后。阿信是一个文化学者，但身体不好，前年得了一场大病，留下后遗症，走路靠拐杖。这次他来参加活动，就是想挑战自己。我对他说：“慢慢走，我陪你。”我俩聊天——中国文化、历史、阅读。他讲他的经历，但慢慢地，我感觉他好像有些吃力，我知道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是很费体力的，便说：“你别说话，我说你听。”我给他讲我的母亲的故事，他非常感动，建议我把我母亲的故事写出来。我又讲我姨妈的故事，讲姨妈对我的爱，讲到当年贫困的姨妈在凌晨挑着豆芽去卖，卖了以后给我买了一把花生，我情不自禁流泪了。![]()
每一个人都有故事，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阿信说他这次来就是想证明自己：“我大病一场，我就想通过这次戈壁行走证明自己是一个健康的人，然后开始新的人生。这几天我没想过走多快，只要走完，就是成功。”我又想到关于这次“千里走戈壁”的意义，还是因人而异。对我，没什么意义，就是玩儿；但对长宇来说，是发现自己，而对阿信而言，是证明自己。![]()
这次这群哈尔滨棒小伙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特别是高超，他胳膊上的纹身很是显眼。那天他特意问我：“你怎么看我这纹身？”我说：“个人爱好嘛！”他说有人却对他“以貌取人”，他这里说的“貌”就是指纹身，我说：“这就是爱好而已，纹身与坏人没有必然联系。”后来他说我这句话让他对自己更有信心了。![]()
他说：“也进了初中，但因为有同学欺负我，我就打了他们，结果就被开除了。”他说：“就在社会上瞎混呗！因为打架斗殴还进了几次监狱。”可眼前的他，很朴实很善良啊！我问他：“你现在在公司具体做什么呢？”他说：“搞直播。我比较擅长做直播，前几年我还参加过电视剧演出呢！”我说：“你现在找到了最能发挥你特长的职业很好。我教过许多学生，其中有的也很调皮，成绩不好，但他们后来都找到了最能体现自己天赋的工作。所以我经常说，每一个人都是某个领域的天才，你也是。”我问他爱人做什么的，他说专门在家带孩子，他现在有两个孩子，都是儿子。![]()
他说：“以后我的孩子如果不好好学习，我就送他去大年学校。”看着眼前这位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父亲，哪有当年小混混的痕迹？他说：“我看你手机没电了，你用我的手机拍风景吧！”我想起他那天说，因为他的经历，还因为他的纹身，他很长时间去找工作很难，好多老板都不要，但张强却接纳了他。我对这群小伙子说：“下次你们来成都，我请你们吃火锅！”我又想到了这次行走戈壁的意义。其实，此行对我也有意义，只不过这个意义不是事先赋予的，而是客观显现出来的。这个意义就是结识了一群非常棒的年轻人。
还有那个不声不响的赣州小伙子陈彬，他是我们这个团队最小的成员，1993年出生的，但已经自己创业了，据长宇说，他的逻辑思维很强，很有想法。虽然这几天我几乎没听他说过话，但他同样默默地为大家服务。比如那天早晨刚起床，他就坐在自己的床垫上大声问：“谁需要压缩毛巾？”这是我听过他说过的最大声的话。我正要说“我需要”，他看见我了，便给我抛了几个压缩毛巾过来。![]()
还是那句话，任何人，你只要走近甚至走进他，都会发现他的风景，或独特之处。就像我们这次所走过的路上，只要你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哪怕是茫茫戈壁的一簇绿色的野草，也会是格外动人的风景。我们来到一片土林前，它们不高，但如同积木一样，静静地矗立着。周围有一些芦苇一般的丛林。周围还有一大片一大片龟裂的土片，土片很硬，石头一般。我估计这里曾经是一个湖，后来水干了，长期的淤泥结板而成了我们今天看到这独特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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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不大，但依然有着粼粼波纹，踏上去软软的。据说，明天我们将进入一大片沙漠。看上去很美，但走过去确很艰难。我得有思想准备。![]()
快到了，我看到一个小姑娘用登山杖拖着一个徒友从我们身边经过，被拖那个徒友的面部被面巾遮住，我不知是老是少，但步履很沉重。前面那个小姑娘是志愿者，用一根登山杖帮助疲倦的徒友继续前行。我想到昨天大年说，他出现不适后，除了队长海丽扶着他，还有一位志愿者也一直搀扶着他走了很远很远。这次戈壁的赛道上，志愿者随处可见，在营地更是随叫随到。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提供各种服务。其他的不说，就说每天为徒友的脚挑水泡的志愿者吧！那天我的脚有一个泡，就去医疗帐篷请志愿者帮我挑。一到那里，发现已经有许多人正排着队等待着挑水泡。轮到我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脚伸到那位漂亮的志愿者姑娘面前。看着她细心地拨开我的脚趾，轻轻地挑泡，一点都不疼。我问：“你每天要挑多少脚泡？”她说：“这谁记得呀！”我心里默算了一下，上百个水泡应该有的。想到这里，我对她肃然起敬：每天，无论是白嫩的女脚，还是粗犷的男脚，或是我这样沧桑的臭脚，她都那么认真细心地对待，为我们解除痛苦，让我们第二天又能轻松地踏上新的征程。相比昨天，今天的32公里感觉很轻松，一来没有烈日，二来没有风沙，三来路途相对平整。我陪着阿信走到了营地。先到的洪亮、海丽和长宇，迎上来给我和阿信一一拥抱。接着，大年也过来迎接我们，原来他是坐车来到营地，而不是去敦煌回家。他说，他明天一定要参加最后一段徒步。那天我的文章被转发后，我又收获了一批新朋友。下午，我正在帐篷写今天的日记，阿信说：“你的稿费到了。”我不解，他说：“你那篇文章的读者买的小吃，给你！”他扔过来几个牛肉干。这时，两位女徒友进来了。我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电梯里碰见的小姑娘。我倒有些尴尬了：“对不起了，那天我把和你的对话写进了文章。”![]()
我和她们聊起了我读过的一篇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写的文革中一对青年男女，后来两个参加了不同的派别。男父是共产党高级将领，女父是国民党高级将领，两个人经历很多感情波折；多年后他们偶然遇到了。女主人公叫南珊，她说了一段话非常好——‘人在自己一生的各个阶段中，是有各种各样的内容的。它们能形成完全不同的幸福，价值都是同样的珍贵和巨大。幼年时父母的慈爱，童年时好奇心的满足，少年时荣誉心的树立，青年时爱情的热恋，壮年时奋斗的激情，中年时成功的喜悦，老年时受到晚辈敬重的尊严，以及暮年时回顾全部人生毫无悔恨与羞愧的那种安详而满意的心情，这一切，构成了人生全部可能的幸福。它们都能给我们带来巨大的欢乐，都能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珍贵的回忆。’你那天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说到这次活动的意义，小姑娘说：“我也很反感事先规定一个意义，我认为，所有的意义都是践行者在过程中自然而然地悟出来的，而不是事先被别人规定的。”说得多好！过了一会儿，企徒体育的老总许紫玲也来看望我们，她说她是镇西茶馆的粉丝，我很惊讶，问她怎么会关注我的文章，她说：“是儿子推荐的。”哇，我太荣幸了。![]()
许总聊到这次千人走戈壁的意义，给我们分享了她的体会，她说几年前她曾因一次决策失误而犯了一个错，给自己和家庭都带一些影响，在自己人生比较消沉的时候，她来到戈壁，虽然她当时体重两百多斤，但她坚持走完了118公里。她说：“变化发生在第三天，我把随身物品都丢了，越来越轻松，走到了终点。那时候，我一下领悟到，人生只要放下，还有什么不可过去的呢？除了生死，还有什么重要的？后来我慢慢走出了低谷，开始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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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讲述得很详细，我的概括也许不准确。但她说徒步戈壁的意义我听清楚了，就是在戈壁用坚毅的步伐发现并推动新的人生。晚上，我们战队围坐在帐篷里闲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大家提前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按比赛规则，明天无论是谁，到了终点都必须往回走一公里，迎接队友。我们都说，我们一起走到终点。海丽说这是比赛规则，大家都说：“我们不要名次，就要我们一起走到终点的感觉！”![]()
慢慢地，大家情不自禁互相感恩。高超说，他这次来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李老师那里受到了鼓励，不再为自己的纹身而自卑。他说，在这里也有人对他的纹身见不惯，甚至说“别把孩子吓着”，他非常生气。“我刚来的时候，对几个搞教育的也是敬而远之，但那天晚上我问李老师怎么看待纹身，李老师说这很正常，还说纹身和人品没有必然联系。这一下消除了至少最近三年我因为纹身而产生的自卑。谢谢李老师！”大年说：“我的学生中纹身的不少，我总是对他们说，我们中国有歧视纹身的传统，你在纹身前一定要有思想准备，另外，纹身不容易消除，所以你一定要把图案想好，不然纹身后你想改图案就不容易了。”我说：“你是成人了，纹身纯属个人自由，是你的审美选择，的确和人品好坏没关系。”国庆说：“西装革履的人也可能在酒吧对小姐耍流氓，而纹身的小伙子也会在公交车上让座。”洪亮说：“今天我和陈彬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看到他一直拿着队旗，我很感动。因为当时我就没有主动申请当旗手，因为我觉得很累。但陈彬却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队旗完全是一个额外的负担，不是登山杖，可他却做得很好，第一天还第一个到达。相比之下，我就没他那么高尚。”![]()
我们大家都向陈彬鼓掌。这几天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陈彬说：“其实，我这次来也有目标的，就是超越自己。因为我有贫血，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出任何意外情况，不给团队添麻烦。这次我的收获很大，我还会来，下次来我会带着我团队的核心成员来。”![]()
他谈到他的偶像李小龙：“李小龙的武功也许不是最好的，但他的武术哲学却影响了全世界，他的大多数徒弟都比他年长。我崇拜他并不是一般的追星，而是研究他，努力把他的精神融入我的生活。”我说：“你们之间以后要再见面不太容易，但我完全做得到，以后我一定要去你们的城市看你们！”洪亮说：“我还要感谢李老师，每天写文章记录我们这次活动的每一天。为我们以后的回忆留下最真实的文字。”我笑了：“这个我承认，再过五十年，你们给你们的孙子说，爷爷当年去戈壁走了几天，走了108公里，不信你看这几篇文章。这就是当年我们战队最年长的李老师写的。哦，这李老师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我们在晚霞的见证下，结为兄弟姐妹：大哥是我，詹大年是二哥，李岩是三哥，阿信是四哥，张海丽是五妹，沈长宇是六妹，张强是七弟，洪亮是老八，高超是老九，国庆是老十，陈彬是老幺。每一个人都端着一个陶碗，我一一将酒斟上，然后大家一饮而尽，将碗摔碎，以表示从今后彼此就是生死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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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来到营地边上一个烧烤摊，要来啤酒和烤羊肉，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国庆的一句话：“我交朋友有一个原则，就是看他对母亲好不好。古人说百善孝为先，如果一个人不爱自己的母亲，无论他怎样有才，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 大年谈起他昨天头晕时海丽给他带来的感动：“当时我不舒服，但还是想坚持走，海丽扶着我，走了四面旗子，那时候风很大，我的帽子突然被刮走了。海丽却想把帽子捡回来，我说别捡了，那帽子不要了。可海丽还是跑了过去，很奇怪，当海丽跑了很远时，那帽子突然不动了，海丽这才把帽子给我捡回来。”李岩的形象文质彬彬，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他给我们讲了他事业的挫折，他曾为引进优秀的儿童读物而几乎倾家荡产，但遇到挫折后他依然理想不灭，继续做阅读推广。突然，我们听到了长宇的哭泣声。这几天她很少说话，现在一定有什么想说的，但可能又有些犹豫。陈彬鼓励她：“说出来吧！”我也说：“别憋着，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她对大家的确充满信任，诉说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中的种种困难和苦闷。大家纷纷安慰她。其实每一个人都可以说一番不寻常的人生，而每一个人遇到的困难别人很难真正帮助解决，但是有时候，朋友的倾听也是一种帮助。虽然我们并没有给长宇提供具体可行的建议，但她一定感受到了我们对她的理解和祝福。抬头一看，今夜星光灿烂，无数颗星星如无数双眼睛，在远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本茶馆不定期会有广告文案，我早有说明：《直言不讳答网友：我不会接受任何道德绑架》。请感到不适者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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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重读——
01 直言不讳答网友：我不会接受任何道德绑架
02 不做“意见领袖”，不为“圈粉”写作
03 别老想着请教别人，只有你自己能够帮你自己
04 也许有一本适合你——为您推荐12本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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