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每个男人都将是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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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03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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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重新看了《大话西游》，这部无厘头的经典，过去看不下去，这次竟看得热泪盈眶。
成熟是一件不能急于求成的事，时间到了，成熟自然就来了。我老了，深深懂得了《大话西游》结尾夕阳武士和紫霞仙子的对白。回到电影，五百年前，孙悟空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半路却与牛魔王合谋要杀唐僧，并偷走月光宝盒。
观音大士闻讯大怒，欲除掉孙悟空以免危害苍生，唐僧慈悲为怀，愿意一命换一命。观音被感动，遂令孙悟空五百年后投胎为人，赎其罪孽。
儿童期的标志是斗鸡眼，脚底下长满了毛，看世界混沌未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在一个斗鸡眼的世界里，不知道善恶，无所谓道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段时期对应着孙悟空的花果山时期。第一个跳进水帘洞，成为众猴拥戴的大王，率领着一帮小猴子，无所事事，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但要命的是，儿童期会消逝。就像《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作为儿童世界的象征，最终一定会倒塌。绣春囊的出现，标志着性的觉醒，孩子们长大了，青春期到来了。孙悟空的青春期也到来了。其标志就是金箍棒的获得，金箍棒能大能小，收缩自如，隐喻着男根的成熟。伴随着青春期，男人的叛逆期也到来了，翻江倒海，大闹天宫。但最重要的还是爱情的到来，美好的女性引领人提升，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爱情，至尊宝就不会成为孙悟空，就不会懂得取经的要义所在。是爱情让一个男人学会责任和担当。
青春期又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欲望期，一个是爱情期。
欲望期的标志是火灾。这个火就是欲火。至尊宝先是爱上了白晶晶，后来又爱上紫霞。这两种爱截然不同。白晶晶是欲望的象征，而紫霞则是纯粹的爱。白晶晶是白骨精，是一个骷髅，《红楼梦》风月宝鉴照出来的女人，一面是美女，一面就是骷髅。贾瑞为之精尽而亡。至尊宝也用照妖镜照出了白晶晶的样子；但仍然喜欢她的妖艳，他被欲望所迷惑。
电影中，青春期的至尊宝不止一次裤裆下起火，被夸张地踩灭，尤其是白晶晶多次把火苗扔到至尊宝的裆下，至尊宝欲火中烧，差一点和白晶晶做成好事。
人不风流枉少年，孙悟空的这个时期也是如此，勾引牛魔王的老婆铁扇公主，叫她小甜甜，勾引牛魔王的妹妹香香，勾引白晶晶……
白晶晶之所以爱上至尊宝，就是因为五百年前她被孙悟空骗过，他认为至尊宝就是孙悟空，但至尊宝还不是，至少他自己不知道是。观音大士告诉他，会有一个人在他的脚底烙上三个痣。那时候才可能是。这个阶段的标志是一滴泪。真正的爱情怎么可能不流泪，不在心底里流泪？给至尊宝三颗痣的人是紫霞仙子，能够拔出紫霞仙子宝剑的却是至尊宝。
紫霞仙子的登场非比寻常：“现在我郑重宣布，这座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包括你。”然后夺走了月光宝盒，给至尊宝的脚底板烙上三颗痣。
她直率、阳光、调皮，无所不能，她称呼自己为盘丝大仙。她以为什么都可以属于自己。但现实是：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属于你，包括你自己。紫霞根本不属于自己，她和青霞只是佛祖日月神灯的两根缠绕的灯芯，她属于佛祖。
紫霞和青霞是同一个肉身，白天是紫霞，晚上是青霞，也就是说，紫霞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属于自己。这也预示着她和至尊宝的悲剧。
紫霞代表着爱情的浪漫主义，青霞代表着现实主义，两者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爱情。也就是说，从欲望到爱情，只是至尊宝爱情提升的一个方面，必须把浪漫的爱和现实的爱结合起来，才是真正日常的爱。所谓日常的爱，就是白天和黑夜的结合，就是日月神灯的两根灯芯的缠绕。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孙悟空会爱上白骨精，春三十娘爱上了那个猪头二当家。但如果真爱上一个人，总会有一个理由。王子因为水晶鞋找到灰姑娘，薛宝钗要等有玉的人来配，紫霞是谁能拔出我的宝剑，谁就是我的如意郎君……至尊宝在睡梦中叫白晶晶七十八次，但叫紫霞的名字七百四十一次，不知道的人觉得紫霞一定欠了他很多钱。但这只是爱的潜意识。青春的时候，我们不懂得爱情，我们以为我们爱的是白晶晶，但实质上我们爱的是紫霞仙子。等到我们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牛魔王出现了，牛魔王的扇子就是王母的簪子，牛魔王的火焰山就是王母娘娘的银河，月光宝盒的时光倒流不起作用了。时光倒流只是我们的一个幻想，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紫霞说：“让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先亲我一下。”她就象飞蛾，明知会受伤也要扑到火上。这就是真挚的爱情，直率，奋不顾身，大胆，不管世俗，为爱而爱。但一根灯芯何以能够下凡？佛祖不要点灯了？何以只有至尊宝才能够拔出她的宝剑？何以只有她在至尊宝的脚底烙下三颗痣？这一切不过都是阴谋，都是佛祖和观音的计划，紫霞仙子不过是一颗棋子，或者说所有人都是棋子，一切都为了孙悟空的皈依。结果早就注定：（1）一个人给他三颗痣（2）戴上紧箍咒（3）打败牛魔王（4）西天取经。脚底的三颗痣实质上就是头顶的三颗痣，也就是和尚；有了金箍棒，必须要紧箍咒来制约；打败牛魔王，实质上是打败外在的魔，也是战胜自己的心魔；然后皈依我佛，走向漫长的取经之路。取经的理由就是爱一个人的理由。爱一个人意味着责任、担当、勇气，或者牺牲。学会了爱，也就学会了取经。真经根本不在西天，而在成为男人的路上。“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再来一次的话，我会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至尊宝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在骗紫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这句话其实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内心。等到白晶晶看到了紫霞留在至尊宝内心的一滴泪，主动撤离。等到至尊宝挖开自己的心，也看到了紫霞留在那里的一滴泪，毕竟曾经沧海，毕竟生死相依。两个五百年过去了，一千年又怎么样？人也许不能战胜命运，但命运也不能改变人，更不能掩埋人的情感。这就是真爱。“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至尊宝第二次说这话，已是痛不欲生。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皈依期的标志是一条狗。狗是责任和忠诚的象征。至尊宝终于领悟人生的真谛，决心为大爱而忘我。做一条狗，为人类前往西天，取来真经，为陌生人带来幸福。命运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一个懦弱的俗人至尊宝，忽然变成了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只因为他心爱的人需要搭救，只因为他在那个人的心目中是一个大英雄，他一定要穿着金甲之衣，坐着七彩祥云，回来救她，娶她。女人的爱使人勇敢，或者说女人的期待塑造了男人。至尊宝能救紫霞，必须要打败牛魔王；要打败牛魔王，就必须要变成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而要变成孙悟空，就一定要戴上紧箍咒。但一旦戴上紧箍咒就不能有半点情欲，他就必须放弃紫霞，就只剩取经一条路。这是二难选择，但这就是命运。“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成熟是一个残忍的词，你未必会得到，却注定会失去。紧箍咒是接受规则的象征，戴在脑袋上，掩埋了浪漫，束缚了棱角，也剪裁了终究得不到的爱情。这让我想起了浮士德，魔鬼与浮士德打赌，如果魔鬼梅菲斯特能让浮士德感到满足，来生浮士德就做魔鬼的仆人。魔鬼让浮士德经历了腐朽的政治生活，浮士德觉得苍白无力，魔鬼又把古希腊的美女海伦嫁给了浮士德，但浮士德终究还是从爱情中挣脱出来。最终浮士德走上了寻找古典美的取经之路。在一大堆人填海造陆的伟大创造中，垂垂老矣的浮士德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世界，停下来吧，太美了，我愿意为之耗费我的永生……
宁肯把灵魂输给魔鬼，也在所不惜。孙悟空最终也是，愿意在取经的伟大道路上，把灵魂输给佛祖。
一开始孙悟空总觉得唐僧啰嗦，其实唐僧向来说话简洁，当一个人还没有领悟到自己的使命，任何教导都是啰嗦的。唐僧是谁？唐僧是不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老师？我们的领导？哪一个人没有经历过他们的絮絮叨叨，哪个人没有经历过强烈的逆反？甚至有立马让他们闭嘴的冲动。
至尊宝：On你妈个头啊！你有完没完啊！（一拳将唐僧打倒）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行了，你还要On－On－！On－On－！完全不理人家受得了受不了，你再On我一刀捅死你！唐僧：悟空，你尽管捅死我吧，生又何哀，死又何苦，等你明白了舍生取义，你自然会回来跟我唱这首歌的！最后，当夕阳西下，孙悟空和唐僧果真唱起了同一首歌，向黄沙漫漫的大漠走去。当一个人成熟起来，成为了男人，就会明白自己的使命，就会由衷懂得父母的教诲。这个时候，他就会变得柔软，但也变得衰老。这多么可悲！这奇怪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在路上，象一条狗。这是我们所有男人，或者说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命运。子贡说，愿有所息。孔子却回答：生无所息！每个人都是一条狗。至尊宝对晶晶说：“你杀了我吧，我不希望你看我的时候心里却想着别的人。” 紫霞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最终紫霞在至尊宝的决绝中，把身体挡在至尊宝面前，被牛魔王的铁叉刺死……至尊宝紧紧的搂着她，泪如雨下，紧箍咒越勒越紧，痛不欲生，只得放手……紫霞仙子当然猜不中结局，因为设定结局的不是她。她是一根灯芯，她只为爱熊熊燃烧，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女人注定不能获得自己成全的男人，莫非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孙悟空却从紫霞灯芯的燃烧中升华了自己的大爱，燃烧自己，普渡众生。大结局是，猪八戒考取了状元，妻妾双全；夕阳武士与紫霞仙子相依相偎，这些都是世俗的幸福。但孙悟空从此与幸福无关，唯有自己从世俗中挣脱出来，才能取来真经，为世俗之人的幸福买单。莫道男儿心如铁，悟空也有片刻犹豫，然后擦去眼角的泪水，坚定地向西天走去。此一去，会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只是不再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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