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命运给王响打了个响指

今天还是解读《漫长的季节》，这也是最后一篇。

王响的儿子王阳是一个落榜生，他的爱好是写诗，最著名的诗是《漫长的》。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这首诗成为谶语，王阳的一生确实是，打了一个响指，生命定格在了1998年。王响的一生也是，王响的响指，不断在响，所有人都产生共鸣，遥远的事物都将被震碎。

首先被震碎的，就是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大厂桦钢，如此骄傲、如此声名显赫的国企，有一天竟然会没落，有很多人要被优化下岗。

甚至于王响，这样的厂二代，大厂工匠，开火车的大师傅，也在命运的搅拌下七荤八素。

要想发展快，就要火车带。人家不是火车带，是带火车的，这有多牛？而且他还是劳模，上过报纸电视的，家里时常能有锅包肉这些硬菜。更要命的是，他对桦钢的感情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优越感爆棚，主人公精神如水银泻地。在宿舍区看见老太太翻垃圾，都会背着手上去批评几句，“埋了吧汰的……桦钢是我家，卫生靠大家”。但他竟然成了第一批被优化下岗的对象。

彪子告诉了他这个小道消息，但也告诉他，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有可能会被解除危险。于是王响积极参与了碎尸案，希望能一鸣惊人。

当火车轰隆隆地穿过玉米地时，桦钢的火车司机王响“整了个响”，他拉响了汽笛——这声汽笛仿佛是在宣告那个时代以及他本人的荣耀。然而，这份荣耀也只是夕阳的余晖，很快，“下岗潮”开始席卷曾经骄傲的工人。

时代的大潮，改变了桦钢的命运。桦钢的改制，改变了王响的命运，这都是响指，只是那时候的人们尚不知情。季节是漫长的，谁也不知道漫长的季节背后会发生什么。王响知道吗？他不知道。王阳知道吗？他不知道。沈默知道吗？她也不知道。

沈默去了维多利亚夜总会，她以为可以自食其力，摆脱她大爷的纠缠，结果命运被改变了。沈默杀死了给桦钢供料的港商，导致桦钢停工，工人下岗。王响即将被优化，他立功心切，自主要求加入碎尸案。王阳跟着沈默卷入命案，溺水身亡。王响的妻子不能承受丧子之痛，自缢而死。

儿子和妻子之死，彻底改变了王响，他一直未能从1998年走出来，他困在里面拧巴了，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的儿子为何而死。

其他人也一样。丽茹改变了彪子，一个90年代的大学生，英雄难过美人关，最后被厂长优化了，被一个几分钟之后就被双规的厂长优化了。但优化就是优化，这就是体制的力量。

碎尸案，还改变了马德胜，一个刑警队长，案子被手下抢走了，最后脱下警服，赤着脚走出了警局……

我们以为这些是命案，其实全部都是命运。无法认知的，不能自主的命运。他们最初的时候，都不知道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他们所信奉的某些东西一钱不值。

儿子王阳不明不白地死了，王响坚信儿子不可能杀人，也坚信儿子不可能自杀，如果儿子不自杀，老太婆也不会死，自己这个家也不会分崩离析，所以他活在了1998年，他一定要给儿子一个说法。18年过去了，那个开火车的，混成了开出租车的，看上去慈眉善目，但骨子里却无比执拗。

本质上悲剧的源头是东北重工业陷入困境，工人下岗转岗。王响虽然被边缘了，但他的优越感没有变，优越感造成了他的趾高气扬和目无下尘。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自己妻子的感受？完全是大老爷们的大男子主义。他什么时候在乎过王阳的感受？完全是封建家长制的作风。

他发现了王阳床底下有着血迹的防护服，但他不敢面对，没有深挖下去。只是把儿子绑起来，能够绑住人的身体，能绑住人的心吗？王阳略施小计就逃走了，他让妈妈给自己做了一碗水捞饭，这也是妈妈给他做的最后一餐饭。更要命的是，王阳的死与王响密切相关。

王阳的妈妈，一直在整理毛线团，王阳会帮忙，王响却不理睬，大男子主义。病休在家的她，一直在打毛衣，给儿子和王响打。

给王响的毛衣还没打好，王阳工作了。他不仅是一个诗人，还很有孝心，工作的第一个月，他就给老爸王响买了一件进口的红毛衣。王阳死后，这件红毛衣一直穿在王响身上，成了他为儿子寻仇的执念。这件衣服也成为两个阶段王响的标志。

王阳死后，他妈妈就用没打完的毛线自杀而死。王响则穿着儿子的红毛衣寻找凶手。

王响的行为动力一直在变化，一开始是送礼，想让儿子进厂，让儿子成为厂三代，维持小家与大厂的关联。但自己即将被优化下岗，他开始寻找碎尸案凶手，保证自己不下岗，儿子保不住了，但要维持大厂中的父亲身份。但儿子没了，他又开始寻找凶手，对儿子有一个交代，不然对身上穿的红毛衣也没法交代。追凶，是对王阳的交代，也是王响的自我救赎。

到最后沈默告诉王响，他的儿子没有杀人，杀掉港商和殷红的都是自己，王阳是救他而死。当年王阳劝告沈默自首，沈默已经失去了弟弟，此刻又面临着要失去王阳，她心灰意冷，跳进了小凉河中。王阳随即跳入河中救下了沈默，但他自己却没能上岸。

王响的心结一下被打开了。为了救沈默，王阳送爸爸的红毛衣被王响丢进水里，沾水之后再灭火，把沈默救了出来。这就意味着18年之后，王阳第二次救了沈默的命，这就是王阳的命。红毛衣被丢进火里，这也意味着，王响彻底放下了过去，从丧子的伤痛里走了出来。

最后的那场大雪，王响说，“我认识，这是从过去来的”这场大雪，既是沉冤昭雪，又把一切掩盖。

在《漫长的季节》最后，王响对着火车上20年前的自己喊道：往前看，别回头。但歌曲响起的却是姜育恒的《再回首》：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荆棘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