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我发文《世界上最爱我的舅妈去世了》,文章感动了很多人。
在那篇文章中我写到舅妈去世的原因。
舅妈是中途嫁给我三舅的,他们一辈子相濡以沫,感情非常好。三舅对待舅妈,对舅妈带过来的之龙和小梅姐姐视为己出,疼爱程度远远超出一般父母。那种爱完全来自骨子里的善良,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爱。
可惜之龙英年早逝,这个不幸对我舅妈的打击非常大。小梅姐姐天资聪颖,但在更小的弟弟到来后,懂事的她坚决不肯读书,她想集中一个农民家全部的力量,更好地支持弟弟读书。
之龙第一名考取中专,但在获得旱涝保收的资格之后,竟然在读书期间就因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太大了,以至于舅妈感觉到“人能大不过命运”,对于女儿的抉择也就听之任之了。
三舅是今年诊断出癌症的,在合肥做完检查后,医生说肠镜和胃镜的检查结果都正常,三舅还是挺高兴的,晚上多吃了一些。
到了夜里,表弟竟然从省城赶回家,三舅一下子面如土色,敏感的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兆。表弟是某国企一把手,公务极为繁忙,连夜赶回来就是征兆,第二天表弟带三舅去大医院做了手术。
不幸的就是做手术。手术之前,三舅一切表现正常,只是偶尔疲倦和肚子不舒服;手术之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了。他的心思太重,太多情,也太敏感,这给了他更大的压力。
但我三舅忽视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如此舍不得舅妈,舅妈对他的依赖更大,怎么能舍得他呢?他的创伤和难受,在舅妈那里都是要加倍的,舅妈如何能够支撑下来?
当知道三舅确诊癌症晚期,我舅妈当场就昏过去了。等她醒过来,她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擦干眼泪,认真教育我三舅,“没问题,小事一桩,你身体那么好,什么也打不倒你,除非你自己不想好,你自己必须要硬起来,才能打败它。”
事实上对这个所谓的“它”,我舅妈一无所知,她只能强调一种精神力量,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我三舅精神力量的源泉。她必须要硬撑着,在任何时候,她都走在前面,在三舅的面前,在孩子们的面前,她还是那么乐观,但她的眉头再也没有打开过,她爽朗的笑声再也没有了。
得到三舅生病的消息,我和哥哥都赶回老家。三舅很虚弱,他的身材瘦多了,反而显得极为高大,但这个高大又是虚假的,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自己似乎也有这种意识,走路小心翼翼的,脚尖探出去,平稳之后再迈步,生怕摔倒和踩空。感觉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没有任何的摆动。以往的大力气,大嗓门,热气腾腾的生活状态全然不见了。
舅妈中午给我们烧饭,我蹲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青筋暴露,这都是暴瘦的后遗症。她的鼻梁和颈脖上还有青紫色。农村人快要中暑,土办法常常就是用力地掐,掐过后就是青紫色。小梅姐姐告诉我,“我妈中暑差点走了。”
当时我并没上心,认为舅妈是劳累所致,身体劳累还好,关键是心累。但没办法,每个人都必须要面对生命的寒冬。
谁知看望他们不久,我就受到了报丧的信息,不是我三舅,居然是我舅妈先走了。
三舅手术之后,病情迅速加重,危在旦夕,三舅一开始难过,眼前一片黑暗,但他很快接纳这个残酷现实,那以后,三舅开始安排后事,他选中了房子后面的一块地,让其他几个弟兄过来给他造一个墓。我有一个舅舅和老表是做土木的。
三舅很执拗,一定要先造墓,他在和造墓在时间上比赛。舅妈也劝不了他,三舅精神状态好的时候,还会走过去看一看。没多少天,这个墓地就造好了。
最悲惨的一幕发生了,舅妈恍惚间走到这里,猛然看到了墓地,所有集聚的伤心、失落、悲痛突然迸发,她一下倒掉了。送到医院急诊,舅妈罹患了急性脑溢血,几天抢救之后,我舅妈走了。
我回去的时候,痛苦不堪,又不舍我舅妈,我生命关键时刻的温暖,大多与我舅妈有关。
我又担心我三舅。在路上,我一直在想,在担心,三舅会怎么样?舅妈的去世,他有很大的一部分责任,他一定后悔死了。舅妈就躺在客厅的水晶棺里,三舅就躺在里间。外面唢呐喧天,但三舅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叫了他,他说,又让你跑回来,那么远。然后,他示意我离他远一点,他怕传染我,事实上癌症不传染。一直到我们送舅妈出殡,我都没看到三舅出来,也许他不想看到舅妈的样子,也许他精疲力尽,也许他已有了马上就去的决心。
回苏之后,我写了怀念舅妈的文章,完全是记忆。其实那时候我很小,有些事情未必清楚。我初中老师看到后,给我补充了很多信息,使得这一切都丰富起来。
一是我弄清了三舅的瘸腿的原因。老师告诉我,我三舅年轻时非常勤劳,他用趟刀在水沟里趟草,回家去喂猪,结果趟刀趟到自己腿上去了,导致了他腿的残疾。残疾应该是人生的大不幸,我三舅有三大不幸,这也许是他一辈子珍爱老婆的原因。
二是弄清了我舅妈的身世。老师告诉我,我舅妈原来在前王东风生产队担任妇女队长,之龙是老师的首届初中毕业生,非常聪明,后来第一名考取巢湖卫校。舅妈带着两个孩子嫁给我三舅时,我三舅没结过婚。
三是我三舅对所有人都赤诚。老师说:“德义三爷人很好,我们很尊敬他,记得前几年他种甘蔗,冬天他在开城卖,我上街遇到和他打招呼,他总是要我带甘蔗回去吃,我怎忍心要?他待之龙如同己出,培养他读书。记得七九年八月之龙中专(巢湖卫校)录取通知书下来,西都中学沈汝南老师和我送到他家,你三舅母办了许多菜。”
原来我三舅名叫德义,德义双全,真是名副其实。
我的老师还给我舅妈写了一首诗。
正是青梅夏日天,
婶娘驾鹤赴黄泉。
亲朋哀痛情难断,
儿女悲伤泪自涟。
又忆为人心腑善,
还言处世德容贤。
申城路远遥瞻拜,
三礼身躬到奠前。
回家之后,我哥给我打电话,诉说一件怪事,他的充电器,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充电,不管怎么调整,不管换什么插座,都解决不了。这真是咄咄怪事。他以为是自己充电器坏了,但一回上海,充电器就自动好了。他絮絮叨叨说了几次,担心我三舅不一定能恢复了。
我回家后,给小梅姐姐打过几次电话,她很高兴,说父亲现在又能吃,又能睡,感觉好多了。这让我们又燃起了希望。
年前,我和程老师到灵岩山去玩,蔡大师的夫人告诉程老师,他们村里有几个老人得了癌症,治不好,医院都不再收治,退回家了。
家里人死马当活马医,就用灵岩山上的野生灵芝,泡水好。据说那东西能治癌症,几个患癌之人到现在还好好的,活蹦乱跳。我听在心里,但那东西难弄的不得了。
后来,我把寻找野生灵芝的事情,交给了山里认识的一个农民。他是手艺人,走街串巷常帮我问。
天可怜见,就在前几天,农民告诉我,他找到一户人家,有半斤左右的野生灵芝。
冥冥中,我又燃起了希望,我觉得这是上天的眷顾。程老师把这野生灵芝买回家,又买了一个带电的熬水陶罐,一并邮寄回去,还剪了一小块标本,告诉小梅姐姐怎么做。
我希望三舅一天天好起来,前几天还说不错。但今天,我突然接到电话,他已经走了。
我的三舅走了,那个小时候把我举高高的三舅走了,那个每次拿到我成绩单眉开眼笑的三舅走了,那个把甘蔗削皮截成一段段给我的三舅走了,那个每年把亲手种的菜籽榨成油说这油吃了他才放心的三舅走了,那个启元出生带给我家6只鸡的三舅走了……
现在,我正在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培训,哥哥告诉我,必须明天到家,可惜今明两天的票已经没有了。程老师想替我,也只能让她代我去了。
忽然想到三舅是陪舅妈去了。这让我又有那么一点点安慰。
仁慈的天主啊,愿您有灵,在您的怀里永安我三舅和三舅妈的灵魂,我们终将在那边相聚,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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