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男人用背叛抵制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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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7-21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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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去世,一个时代结束了。纪念一个伟大作家最好的方式,就是研读他的作品。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是米兰·昆德拉最伟大的作品,也是昆德拉最让人难以理解的作品。因为难以理解,所以更加充满魔力。
我在这篇小说中读出越来越多的字眼是背叛。藏在米兰·昆德拉背后的深刻意念也许就是背叛。“轻”与“重”,“媚俗”与“反媚俗”是昆德拉在作品中所展开的两个最主要的辩证命题:因反对“媚俗”而追求生命之“轻”,因逃避“沉重”而陷入“媚俗”,这两个命题互为题解,又无法互解,形成了一个“两解而又无解的悖论”。而这一切悖论,又恰到好处的被“背叛”这个主题所牵引。
“小说考察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存在不是既成的东西,它是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是人可能成为的一切,是人可能做的一切。”小说家通过对现实的不断颠覆和背叛来追求无限的可能性。背叛的反义词就是合群。一旦合群就是媚俗;一旦媚俗,就会庸常;一旦庸常,就会司空见惯;一旦司空见惯,就会成为现实的常态。而昆德拉是要破解现实的常态,探寻事实的另一种方式,人生的另一种可能。然后,在两级的对照中,让我们感觉到迷惑和震撼。托马斯是一个外科医生,因为婚姻失败,既渴望拥有女人又不断背叛女人。他从不留情妇在自己家过夜,也不在情妇家留宿。提起裤子就不认账,这就是托马斯的“性友谊”。但女招待特雷莎的到来,却使得托马斯背叛了自己的性友谊。“七年前,在特雷莎居住的城市的医院里偶然发现了一起疑难的脑膜炎,请了托马斯所在科的主任急诊,但是偶然托马斯的科主任患了坐骨神经痛病,于是派托马斯代替他到这家外省医院。城里有五家旅馆,可是托马斯又偶然在特雷莎打工的那家下榻,还偶然进了旅馆的酒吧,特雷莎又偶然当班,又偶然为托马斯所在的那桌客人提供服务。”正是“六个偶然”,使得托马斯和特雷莎睡到了一起,不断地做爱。而托马斯和特雷莎的结婚则是一个必然。必然也是对偶然的一种背叛。特雷莎在托马斯家过夜了,因为她在发烧。托马斯突然发现,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爱情并不是通过做爱的欲望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而体现出来的。于是,他娶了特蕾莎为妻。拥有众多情人的托马斯,永远活在追逐中。他用外科医生精确的目光,寻找每一个女人百万分之一的区别,并解剖女人的灵魂深处。如小说家一样,托马斯也在探究女人肉体的无限可能性。他一定是爱的。作为特雷莎的丈夫,托马斯潜藏着一份对妻子深沉而真挚的怜爱。对于托马斯来说,特雷莎是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尽管这只是个偶然;但托马斯觉得自己天然要承担对特雷莎的责任。然而,深陷围城的托马斯又感觉到苦闷与沉重。这种苦闷和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只能继续寻欢作乐。当特雷莎再也难以忍受托马斯的放荡而离开他时,托马斯突然体验到了卸掉包袱的短暂轻松。而仅仅两天后,他又承受不了孤独和思念,重新回到特雷莎身边,回到沉重而美丽的爱。尽管托马斯始终都在放纵的性欲冲动中寻找自由的“轻”,但他疼惜着特雷莎的痛苦,他的身体中有一个爱的区域是任何人都无法占据的,只属于特雷莎。在行将衰老之时,托马斯终于追随者特雷莎来到平静的乡村,他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感觉,然而一切转瞬消失……人生到底应该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事实上,托马斯也确无答案。一旦选择了重,就会逃离重。一旦选择了轻,又无法承受生命之轻。
特雷莎是一个童年有阴影的孩子。她的母亲是一个粗俗的变态狂,她喜欢赤身裸体的在屋子里走动,不允许女儿洗澡关上灯,鼓励丈夫窥伺女儿洗澡,津津乐道的给别人讲述自己的性爱细节……总之,她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无灵论者。为了捍卫“灵”的清洁,特雷莎背叛了自己的母亲,选择了出走。在和托马斯的爱情之中,一直生存在灵与肉世界中的特雷莎对托马斯的爱,始终被内心的疯狂的妒忌和逃避的念头所困扰。她拼命压抑肉体使肉体服从灵魂。有两个情节需要引起关注。一个是特雷莎和托马斯的老情人萨比娜的互拍裸体,这是她对托马斯赤裸裸情人的窥视。还有一次是特雷莎被动的偷情,这唯一的一次偷情,则是她对托马斯偷情感受的体验。这个可怜的女人,唯一的一次背叛托马斯,竟然是为了托马斯。特雷莎的第二种背叛方式,就是梦境。梦想是愿望的曲折实现形式,也是对现实最大的背叛。在特雷莎的梦里,托马斯和别的女人一起,而她独自在等待中枯萎。她哭着对托马斯说:在梦里她不能睡,她在等他从别的女人身边回来,她又瘦又憔悴,眼睛变成了黑洞。她住在坟墓里,等着托马斯用石头的敲打。但是,托马斯看到了她的憔悴,让她好好休息,实质上就是自己重新寻欢作乐,他明明知道她睡不着,下一个月到来,她会更加憔悴……托马斯再没听过比这更令人心碎的话了,“她做着残忍的梦,他却不能叫醒她。”自从在托马斯的头发上嗅到女人下体的味道,特雷莎看他时就会流露出不可承受的悲哀。当托马斯追问她的神色时,她带着悲哀,却没有攻击的意思,几乎温柔地说“去把你的头发洗干净!”……特雷莎开始了对爱的逃离。从布拉格到苏黎世,从苏黎世逃回布拉格,又从城市躲到乡村,最终特雷莎发现她已经无路可退了,而托马斯始终都跟随着她,从知名的外科医生到玻璃清洗工又到卡车司机,她觉得自己在用一生的逃避,考验着托马斯对她的爱。她甚至觉得自己毁了托马斯的一生,而托马斯却告诉她,乡村的平静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特雷莎的一生都被沉重的爱所困扰,忠诚与逃避,她始终没有脱离生命中艰难的“重”;而托马斯的一生始终都在轻浮的性欲中寻找自由的“轻”。因为爱,因为同情,因为习惯。托马斯和特雷莎走到一起,他们意识到在一起是快乐的,是折磨与悲凉里的快乐,彼此是生命中甜美的负担,是轻与重的不断搅拌。如果说,托马斯和特雷莎之间是轻与重,灵与肉的对立。那么,萨比娜与弗兰茨则是媚俗和反媚俗、忠诚与背叛的对立。弗兰兹是理想主义者,本质上是一个善良之人,有着致命的浪漫与联想力。他认为若没有忠诚,人生就会分散成成千上万个转瞬即失的印迹。但当情人萨比娜成了他精神上的导师,一向守旧的弗兰兹,最终也选择背叛家庭。弗兰茨热衷于社会所标举的事物与观念,最终不免走向“媚俗”。在那个特定的年代里,他的追逐似乎也有了政治的价值——但这只是一种巧合。在这个追逐中,他意外的甚至是有些讽刺意味的死亡了,而料理他后事的正是他嫌恶的妻子。萨比娜则激赏背叛。所谓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萨比娜背叛的对象是“媚俗”。她背叛的不仅仅是政权、秩序、观念,而且几乎是一切价值观。特立独行是萨比娜的旗帜,一种极端与绝对的自由才是萨比娜追寻的家园,为此,她迷上了背叛。她不断地探寻未知的领域,在背叛中挣脱人生的牢笼,在背叛中实现自己生命的渴望,在背叛中追求着自由。她的这种追求和背叛是极端的,甚至背叛本身己成为她的“追求”,结果她的一生成了无休止的背叛的一生,每一次背叛离最初的背叛越来越远。因而萨宾娜的生命最终也因为虚无而走向虚空。那么,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无论是谁,不管你是伟人还是小丑,都无法逃避这一个残酷的事实。生命只有一次。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意义只是在经历一个过程,经历一个惟一的过程,没有任何其他选择。无论生命是轻,还是重,无论是媚俗,还是反媚俗的背叛,都只是人生的一种。这是人生的悲剧,也是生而为人必然要承受的生命之轻,谁又能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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