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那个女人又来了,这一次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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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07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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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我拖着一袋刚从田里挖来的红薯回到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看到我回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诧异中夹杂着同情。
我看到正对着的门口铺了一张草席,席子上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他们说,地上躺着的是我爸爸,叫我节哀。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庄。我爸爸是个农民,还是个酒鬼——至少我跟他相处的日子里是这样的。听村里的大妈嚼舌根说,爸妈没结婚就有了我。我4个月大时,姥姥四处打听后找到了妈妈,强行将她带走。爸爸一个人把我养大,他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她。每隔一段时间,家里就会有个女人来,爸爸让我叫她妈妈。爸爸每顿饭都要喝酒。我4岁的时候,别人家小孩打酱油,而我打酒,每天一瓶。爸爸死后我才听村里人议论,他是喝酒喝没的。早知道就不帮他打酒了,这样至少我还能有爸爸。我们家本来有5亩地,地里会种红薯、土豆、芋头、花生。我跟着爸爸种下种子,也跟着爸爸挖出果实。我跟着别人家的孩子去地里挖小红薯,这些红薯是人家收的时候挖剩的或者漏掉的。我用一个下午,扒出了一袋子小红薯,心里满满的欢喜。我拖着我的战利品回家,想要给爸爸看。可是他们告诉我,我的爸爸没了。有几个人过来拉着我,七手八脚地张罗着领我洗手洗脸,然后又给我戴上白色的孝帽,穿上白色的麻衣。穿好后让我给地上的爸爸上一炷香,上了香就跪在一旁的地上......我面无表情,就像一个木偶,任由他们折腾,那袋红薯被踢到角落,孤零零地呆着。“呜哇哇,我可怜的弟啊——”哭声突然在门口响起,原来是姑姑。姑姑嚎着往厅堂这边走来,踉踉跄跄。还没过门槛,整个人就瘫坐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周围的人赶紧把她搀扶起来。“哭吧,娃儿,你爸爸没了,你没爸爸了......”姑姑扯着沙哑的哭腔对我说。于是,我像被感染了一样,一下子难过得无法呼吸,哭得昏天黑地。那日,是我一生中哭得最哀恸的一天,那天之后,我就再没有这样哭过。院子里坐了很多人,姑姑张罗着招呼他们。一桌桌的人,嗑瓜子,吃花生,打扑克。我靠坐在墙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和爸爸吃着我挖的红薯,他夸我能干。第二天,爸爸被装进棺材抬到山上,挖了个大坑埋了。我要做的是捧着一钵水走在棺材前面。他们说,这叫送葬。下葬完,亲戚们在我家张罗了几席饭菜,人们吃了就散去,剩下了姑姑和我。院子里恢复了冷清,甚至比以前更加冷清。那个我叫妈妈的女人来了。她怔怔地站在院门前,看着门口贴着的挽联。姑姑邀请她进屋,递给了她一炷香。她郑重地朝爸爸的遗像拜了三拜,插进香炉。我看到她抽了几下鼻子,眼睛不知是不是被香烛的烟熏到了,红了一下。她过来抱住我,那一刻,我闻到了她身上似曾相识的味道。对我嘘寒问暖几句后,她就和姑姑进了房间。门是关的,俩人在里面小声地说着话。只剩我一人的客厅,四周突然安静得可怕,连我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到。我抬头看着爸爸的遗像,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也定定地看着他,看多了也就觉得不可怕了。“这娃必须要带走的,不可能扔娃一个人在这里啊。”姑姑说得焦急。“我实在没办法,我男人不知道我生过孩子。要是我带他回去,他会打死我的。”我听到那个我叫妈妈的人说。然后她们又细声讨论了很久。最后是姑姑黑着脸先出来,女人随后,眼神躲闪着,背过身去,对着墙角似乎是在擦眼泪。突然,她掏出几张青蓝的大钱,卷着塞进我的口袋,又把一袋新衣服交到我手上。她俯身蹲下,握着我的手,噙着泪对我说:“妈妈对不起你,你以后跟着姑姑,要听话,要乖。妈妈会去看你的。”她又走了,像以往一样,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像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她多留一阵似的。我会在上课期间翻出学校的墙 ,到几公里以外的鱼塘摸鱼。我会到后山蹲鹰,整夜不归家。我会跑到别人的果园里,摇下一麻包袋桃子,要是主人发现了,我扛起麻包袋撒腿就跑。到了六年级,我还结识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学会了抽烟、打台球,也经常逃课,甚至,我还跟他们一起围殴那些看不顺眼的同学。姑姑被校长叫去了一次又一次,赔理道歉了一次又一次。很多时候,姑姑都被我气得牙根痒痒,常常拿着棍子追着我满村子打。打完我,又给我端来热饭。我赌气不吃,她还哄我。看到我吃饭了,她又偷偷地擦眼泪。我很喜欢那种感觉,上天入地乱闹一通之后,又有人来把我收服。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我也有被关注到。我至今仍然惭愧,也许是我作妖太过,把姑姑气着了,她被查出了肝癌晚期。我毫无防备,像爸爸走的那天一样,心里空空的,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情绪。姑姑把我叫到跟前,没有任何责备,而是微笑着跟我说:“你爸爸走得突然,没有给你留下只言片语。趁我还能说话,给你叮嘱几句。相信,这也是你爸爸所期望的。你妈妈是你爸爸的心头刺,因为穷,他连媳妇都没有能力留下,连累你成了孤儿,你受苦了。姑姑希望你能有出息,等到娶媳妇的时候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你要好好读书啊,不能再虚度光阴了,我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原来,我是孤儿这件事,不仅是爸爸的心头刺,也是姑姑的心头刺。后来姑姑走了,给我留下一笔钱,说是爸爸剩给我的。临终时还不忘叮嘱姑父供我读完初中。也许是因为姑姑说了爸爸对我的期待,也许是我瞬间的长大,我像换了个人。我脱离了那些小混混的圈子,也不逃课,也不淘气了。整个人沉静得老师都担心我是不是有了心理问题。六年级最后的冲刺,我拼了命地复习。终于,我以刚好踏上分数线的成绩,考上了初中(那个时候上初中需要考试)。可是,初中的学费,对于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姑父为难了起来,有点不想我去读初中,想让我在家帮忙做农活,辅导表弟妹的学业。我知道,碍于姑姑的遗言,姑父不会太过分,但姑父始终是姑父,他跟我没亲,没有任何义务。我拍着胸脯说,只要他送我去读初中,以后我一定帮忙挣钱,长大了,一定不会忘记他。姑父权衡再三,答应了。夜里大家都睡去,我偷偷拿出录取通知书,我想给爸爸看,想给姑姑看......那个我叫妈妈的人,已经好久好久没来看我了。听说她生了个孩子,那孩子,应该叫我哥哥吧。为了有钱读初中,六年级毕业的这个暑假,我就去打了暑期工。县上有个手工场招临时工。做的件数多,给的钱就多。天还没亮全,我就去厂里等着老板开门占位置了,占到好的位置,能多做点活儿。我白天做手工活儿,晚上到一家宵夜大排档做服务员。这个活儿是别人介绍给表姐的,已经是大姑娘的表姐怕不安全,于是这好差落到了我的头上。大排档老板答应一晚上给我80元。夜市一开市,就再也没有坐下来的机会。给客户倒茶,点餐,上菜,收拾碗筷,更换桌布,摆好碗筷……一连串的动作,流水着做下来。做这个活儿分不得神,因为给顾客点菜时会容易写错菜单。一旦出错,老板不仅赔礼,还有可能赔钱。也不能停,因为稍稍停下来,就会马上犯困。我有一次就站着睡了,差点一头栽到地上。从晚上8点,一直做到早上4点多才收工。我趴睡一会儿,就又到手工场去。刚开始的几天还可以,后来就总在厂里打瞌睡。我整天魂不附体,做出来的手工活计不合格,又被组长退回来重做。去了10天大排档,我实在熬不住了,连走路都觉得自己是离了地的。姑父让我别去了,他亲自帮我跟店老板说辞,要回了800元的工钱。暑假结束,我顺利升入初中。但是我还不能停下来,我不敢停下来。每天放学后,我就顺着马路边捡饮料瓶、易拉罐,到垃圾堆里捡废纸皮,有时候还能捡到一些生锈的金属。周末我会上山岗挖草药、挖野菜。姑父说,城里人喜欢吃这个。他带我去城里的菜市场摆了一次摊,后面我就自己去了。城里人不仅喜欢吃野菜,还喜欢吃我田里抓的田螺。一个周末下来,光靠野菜和田螺,我能收获好几十块钱。初三来了,我们被老师灌输着中考的重要性。上学期早早完成了教学任务,下学期就进入了复习状态。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考不上理想的高中,而我还要担心考上了有没有钱读。在这个长长的暑假,我就背起行李进了城,那里有很多地方招工。我年满16岁了,可以做工人了。姑父送我出门的一刻,没有任何可惜。对呀,我自己尚且不会为自己可惜。我进了一间工厂做印刷学徒,每天满手的油墨,被老师傅使唤来使唤去。半年后,那个女人又来了。她已经变了个样,要不是她唤我一声,我还真认不出来。她说,知道我辍学在外打工了,现在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愿意把我接到她的那个家里,还说她老公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我与她保持着3米的距离,平静地摇摇头,像拒绝一个善意的帮忙一样。我已回到了挂有爸爸遗像的家。之前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回到这里上炷香,扫扫蜘蛛网。2006年,我报读了夜校中专,拿到文凭之后,我又继续报读了大专。虽然不是全日制的文凭,却填补了我心中的遗憾。在我被提拔为印厂的机长时,我还收获了爱情——那姑娘看上我勤恳敬业,上进心强。有了一些积蓄之后,我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开了一间小商店。得益于曾经的“经商”经验,我生意越做越好。后来在城里买了房子,娶妻生子,算是小有成就。回头看我走过的路,总感觉欠缺了些什么,但是走到最后,终究是圆满了。别人的童年是电视玩具游戏机,而我是红薯田螺易拉罐;别人的暑假是公园和游乐场,我的暑假是工场和宵夜大排档。到今天,我感激没有放弃我的姑姑,还有那个曾经的自己。看更多走心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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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凝,来源:微信公众号“读者”(ID:duzheweixin)。《读者》杂志官方订阅号。 中国人的心灵读本,全家人的精神纽带。每晚八点,陪你读书、看故事。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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