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小贝

1

一晃儿，公公去世四年了。昨天我们姊妹几个去给他上坟，谈到公公这一生，感慨万千。

公公对待儿女，真可以用八个字形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眼里只有儿女，唯独没有自己。

老王十岁时，他妈妈撒手西去，公公在国营食堂上班，用微薄的工资养活这四个尚未成家的孩子。

我刚到他们家的时候，公公已经退休。

那时的企业退休工资很低，仅够个人温饱，但他已独身多年，除了吃饭，几乎没有其他支出，所以那点工资对他的生活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这二十年来，他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他几乎不交朋友，不参与任何社交活动，更不会像其他老人那样到河边遛遛鸟，或是散散步。吹拉弹唱，样样不会。

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给子女照看生意，照看孩子。

唯一热衷的就是睡懒觉。哪怕饿得肚子咕咕叫，也要坚持赖床。

我经常给他端饭到床头，吃完饭，碗筷就摆在床边，等着我们去收拾。

有一次，他的一个老同事来看他，他还没起床。

我去开了大门。老同事走进院子，推开他的卧室，他只是动了动身子，说：“你先坐，我再睡一会儿。”

他朋友就坐在床头的小椅子上等他。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我公公醒了，一看到他的朋友，就说：“咦？你还没走？”

我在客厅笑得肚子疼。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生病那几年，他更不愿意出门了，每天都躺在被窝里，吃喝拉撒都是我们送到床头。

其实他是能够走动的，但他就是不愿意，就喜欢一直躺着。

睡醒了就看电视，看电视累了就睡觉。

他唯一的那个老朋友也早在几年前去世了。

后来，四个孩子一轮十天给他送饭。

儿女们还算孝敬，治病花钱都没人说什么。

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愿意花几十万给八十多岁的高龄老人看病的子女并不多。

很多老人得了绝症之后，都是放弃治疗，等死。

不管刮风下雨，他想吃什么子女们就给他做什么。

只是把饭菜端到他的床头，看他吃完之后，就很少有人来看他。

老公在他的手边安了一个呼叫铃，让他一旦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及时叫我们。

每次轮到我去给他送饭，看着他孤独地躺在床上，没有人陪他说话时，就觉得他很可怜。

生而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儿女们都在忙碌地生活，两个孙子也在远处上学，想要时刻有人陪在他身边，很不现实。

每当此时，我总会想，假如他有一两个爱好，他的晚年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比如，他喜欢书法。他就可以在自己的斗室里练练字，揣摩揣摩古体字的意境。

比如，他喜欢音乐。优美的古典或者现代音乐就会流淌在他的卧室里，那些因为衰老和病痛而带来的沮丧气息也会从窗户飘散出去。

比如，他喜欢美术。即使一辈子也画不出有水平的画作，但好歹也会在写意或工笔的意境下驱散一些孤独。

哪怕，他打打麻将或是下下棋也好。有三两个牌友和棋友，老去就不会这么冷清。

即使没有朋友，沉浸在这些个人情趣里，孤独也会暂时远离。

可我的公公，只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睡懒觉。

2

人活到最后，都是要面对孤独的。

不管你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因为你需要的人不可能恰好在你身边。

当某一天，爱人先我们而去，子女又无暇顾及你的时候，你该怎样度过孤独的晚年？

我的公公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总会对我们开玩笑：“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一包老鼠药吃下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可在得知治他的病需要花很多钱时，他对子女们说：“哪怕你们受点苦，也一定要想办法让我多活几年。”

这就是人最真实的想法。

没有几个人不贪恋人世。

只是，孤独地活着，生命的质量又在哪里？

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的生命多一些色彩呢？

我见过很多小镇上或者县城里的老人，终日无所事事，不是痴呆地看着街头，就是蹲在墙角看过路的行人。

他们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活着，如行尸走肉。

因为他们是凡人，所以他们不可能像林语堂那样，体会到“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

他们的感觉里，只有夏日的闷热和飞扬的尘土，垃圾箱里的腐臭和下水道的污垢。

而那些有着自己的兴趣爱好的人，越老，活得就越精彩。

退休对于他们来说，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那些早年没有完成的梦想可以完成了。那些一直想学的手艺终于有时间学了。

健身，跳广场舞，搞社团，品一下天下美味，看一看大好河山，四处走一走转一转。

如果还有一路陪伴到老的挚友，那就倍加珍惜。

闲来无事聚到一起，放松自己，该说就说，该唱就唱，释放自己的一些郁闷，共同享受自己的喜悦，老来疯上一阵有何不可？

《月亮与六便士》里面有一段话：

可是尽管生而孤独，我们也总会想法子驱散。

如果有了一些个人兴趣，在孤独的时候，你就可以把它交付给书法、绘画、音乐、瑜伽、冥想或是厨艺。

那个“一辈子鲜活，一辈子有趣”的黄永玉就活出了人到老年的极致。

出生于战乱年代的他，13岁初中肄业被迫外出流浪，四处谋生。

14岁发表第一篇画作，全靠勤奋度过艰苦岁月。

32岁声名鹊起，轰动全国。

50岁时考取驾照。

如今93岁的他依然活得潇洒拉风……

看看他的画作，就知道他的情趣。

“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你他妈又吹”

“鸟是好鸟，就是话多。”

这样的灵魂，一生也不会老去。

3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会去追逐事业、爱情、金钱，很少有人会问一问内心：

假如没有了这些，你还剩下什么？

只有把这些外在的东西剔除，剩下的，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

如果不想活得孤独，实在是需要一些生活的艺术。

那些江山清风、山间明月、桑树颠的鸡鸣并不是只有有钱人才配拥有。

没有钱，但是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也不会把生活弄得平凡、刻板、无聊。

中国人的骨子里是崇尚浪漫主义哲学的。

比如“盛名多累，隐逸多适”。

比如“西村一抹烟，弱柳小桃妍”。

虽然物质生活穷苦，但精神生活极富裕。

只是到了现代，人把生活都过颠倒了。

物质追求成了主流，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大行其道。

即使让孩子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为的也是将来在高考中能出人头地，很少人是为了培养孩子的高尚情趣。

我一直记得若干年前，我的一位老师在得知我业余写了很多文章时告诉我：

“读书写作不为名利，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有品位一些。”

今天的我想说的是：

“读书写作也不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更有品位，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太孤独而已。”

因为每个人最终都会活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众生皆苦，总需要有一些武器来防身和抚慰自己。

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能陪伴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的兴趣爱好，就是防身和抚慰自己的最佳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