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防止诬告与防止偷拍同样重要

据报道，6月7日，广州地铁8号线上，女子看见一大叔蹲在角落里玩手机，怀疑对方偷拍自己，要求检查相册，大叔没办法，让她检查自证清白。

随后该女子在网络曝光大叔是猥琐男，称其手法娴熟不是第一次作案。大叔儿子得知父亲受辱，要求女子公开道歉，否则就走法律途径。但该女子拒不道歉，还说，“像他这样的猥琐男，我曝光他怎么了？如果没有偷拍，他为什么不为自己发声？”

大叔儿子带着大叔果断报警，随后该女子赶往派出所，痛哭流涕请求道歉。大叔宅心仁厚，最终原谅了她。胡锡进也认为舆论场应该接受女子道歉，“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尤其是年轻人，做人可以说是一生的学习。”

整个新闻读下来，我感觉这个女子不简单，她的道歉极大可能并非发自真心。在我看来，防止被诬告与防止性骚扰同等重要，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莫须有的维权，从来就与正义无关，反而极有可能滑向犯罪的边缘。舆论如果对莫须有的诬告过于宽容，将会极大地助长诬告之风，最终会人人自危。

这个事件至少有三大疑点。

一是女子为何主观臆测大叔偷拍。

事发当天，大叔坐地铁没有位置，就蹲在角落里默默听歌。很多农民工，或者很多农民都有蹲着的习惯，这个反常的习惯被女子误以为大叔蹲下是为了偷拍。她断定自己被偷拍了，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大叔，并且要求查看大叔手机。

任何人的手机都是最私密的，一个陌生人竟然无理要求检查手机，而且这个检查明显还在玷污大叔清白，大叔自然不肯答应。女子就去抢夺大叔的手机，现场人们总是倾向于“弱者”，可能大叔感受到现场压力，最终不得不把手机交给女生。女生把大叔手机检查了一个遍，发现他并没有偷拍。

这里我有几点判断。首先，我当然支持女子勇敢地维权，保护自己的隐私和不受骚扰。但女子的权益需要维护，别人的合法权益同样不能侵犯。其次，女子不能主观臆测别人偷拍，不能抢夺并检查别人的手机内容。更重要的是，当女子发现自己冤枉和诬陷别人后，肯定要第一时间道歉，表示这是一个误会，争取获得别人的原谅。

但这女生并没有这样做。她仍觉得自己真理在握，正义加身，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恶狠狠的警告大叔，“小心点，别乱拍别人。”

二是女子为何不依不饶曝光大叔。

如果仅仅到此为止，这就是一个人的无理取闹。但下面的发展，让我们更加匪夷所思。女子明知大叔没有偷拍她，大叔也已自证清白，但女子还是不依不饶。

现场没有找到依据后，女子又报案了。第二天大叔被叫到警局，配合警方调查。经过技术上的检查，大叔还是没有偷拍，最后双方在警方协调下和解。

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女生还是选择曝光大叔。给这个可怜的大叔贴上了侮辱性的标签——猥琐老头，“感觉这个猥琐老头不是第一次作案，如此娴熟的动作大言不惭的表现。就有了视频里的故事。本想他拍了我任何一张照片，我都不打算放过他。猥琐男出门必4。”

在这个视频中，女子意有所指，一是大叔肯定偷拍了，只是自己没找到证据。二是大叔未必偷拍自己，但肯定在偷拍别人，或者想偷拍别人，自己需要站出来维护正义，这就让自己走上了道德制高点。三是把大叔放在网络上示众，对大叔进行有罪推定、道德审判，对大叔进行人格和道德上的双重诋毁。

视频发出后，引发巨大轰动，一大堆女权主义者纷纷表示支持。但问题是，别人没有偷拍，你检查人家的相册人家还是清白的，那么，这个曝光算什么呢？女子反问，“我的权益没受到侵害，难道就不能够维权了吗？”按照她的这个逻辑，大叔的权益已经受到侵害，难道他就不能够维权吗？

明明是一个农民大叔，却被指责为猥琐老头；明明在听歌，却被污蔑为偷拍。女子还对大叔进行丑化，什么手法娴熟，一定是惯犯，肯定不是第一次作案等等。

事后还要去告人，警方介入协调和解了，女子还有什么资格曝光别人？由此可见其毫无规则意识，公然藐视和不尊重法律。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网络曝光绝不能触碰法律“红线”。任何人的隐私权、肖像权、名誉权等基本权利，都必须得到尊重和保护。女子如此，大叔亦然。

三是为何死不认错的女子突然认错。

赵树理当年塑造了一个典型形象——常有理。这个女子也是常有理。她总是对的，错误的都是别人。没有检查到偷拍照片，但女子是对的。她还警告大叔：“小心点，别乱拍别人。”

警方介入和解了，但她还是置若罔闻，她永远是对的。于是她选择曝光视频骂大叔是猥琐老头，是惯犯，其手法娴熟、大言不惭。人家听歌当然理直气壮，人家没做亏心事，有什么惭愧的？

随着事件发酵，微博一次又一次热搜，刚好被大叔儿子（邓先生）的朋友看到，邓先生这才知道父亲被人羞辱了。邓先生怒火中烧，要求女生必须公开道歉，否则就会起诉。

女生毫无畏惧，她永远都是对的。她发微博表明了自己严正立场。“我是微博热搜当事人张薇，我是不可能道歉的，像他这样的猥琐男我发他照片又怎么了？如果他没偷拍我为什么摄像头对着我的方向呢？我抢他手机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辩解？而且，四川大学对于我也没有说过什么，说明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你们不要再网暴我了，求求你们了。呜呜呜……”

这一段很奇怪，一是不打自招自己是微博当事人某某某。很少有人被网暴，还把自己真实姓名暴露的，她为什么主动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用意何在？

二是表达自己的立场，她不可能道歉。原因是“这样的猥琐男，就发他照片怎么了？”就算大叔猥琐，但猥琐不是错，是年龄的错，是生活的错。如果发大叔猥琐照片不是错，那么，别人认为你是猥琐女，发你照片为什么就错了呢？你不能双标，对自己无下限的宽容，但又要求别人做圣人。

因为屏幕内容隐私，大多数人喜欢对着屏幕看，很可能摄像头就对准了别人。摄像头对着你，未必就在偷拍你。你抢人家手机，人家都吓傻了还如何辩解？人家的辩解你相信吗？不还是强行检查人家的相册？你连警方的调解都毫不在乎，还会在乎一个猥琐大叔的解释？川大不是法官，川大没说你什么，不等于你没有错，有没有错去看看世道人心。

女生最后为什么又道歉了呢？因为人家报警了，因为她已涉嫌损害他人名誉罪。损害名誉罪，包含涉嫌侮辱罪和诽谤罪。这个女子对大叔明显构成了侮辱和诽谤，大叔的人格和名誉肉眼可见被贬低和损害。是邓先生的朋友提醒他的父亲被侮辱了，可见视频流传之广。事实上不仅大叔的人格和名誉被贬低，大叔的儿子也被牵连。

还有一点就是川大表示要调查取证了。记者从四川大学了解到，学校对此高度重视，已密切联系属地警方及当事学生了解核实情况，将按程序依规依纪处理。即便川大不出声，女生如果被警方处理，相信学校也会跟进处理。这才是女生选择低头道歉的原因。

但她很聪明，利用学生的身份博取同情，为了让大叔心软，她还声泪俱下地表示如果不处理，就会被学校开除，这一点已明确被学校否认。

大叔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看到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又考上了研究生，不忍心毁她前程，最后答应给她一次机会。邓先生也说，不要求她赔偿，只要求道歉，选择给小姑娘一个机会。可见这一家人有多么善良。

当事人都原谅了她，我们自然乐见其成。但原谅她是一回事，针对这件事的讨论是另一回事，对事不对人，这个事件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大的。

一是“有罪推定”非常可怕。我认为你是猥琐的，你就是猥琐的，是否猥琐的决定权在我。既然你是猥琐的，你的照片当然就可以被随意曝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连璧也没有，就是猥琐定罪。

二是“自证清白”很难。大叔用手机相册自证清白了，这明显是被侵权，但在当时的语境下，大叔几乎毫无抵抗力。人为刀俎，大叔为鱼肉。旁边的人一旦传播出去，不是骚扰也是骚扰，不是偷拍也是偷拍。

而且歪理邪说很可怕。“既然没偷拍，那他为什么不为自己发声？”大叔怎么发声？他表示没有偷拍，你们强抢他的手机检查了。你报警了，警方介入和解了，大叔还怎么发声？发声常常是越描越黑，这个不懂吗？还有，不发声不等于心怀鬼胎，有时候就是及时止损而已。

三是网络恶性宣传不可不防。常常有人策划一些网络事件，通过社会热点、痛点，获得热搜和爆炸性传播，提高自己知名度和曝光率，有了流量就可能最大限度变现。

现在很多人的价值观出现了问题，成都街拍事件中女款旗袍卖疯了。这辈子不想再打工了，监狱里的人有才又有趣……说这话的人早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于是有人就想利用这样的方式扬名立万。当然他们会有风险评估。如果偷拍实锤，作为维护女性地铁安全的代表，她自然一呼百应，受到追捧。如果没有，大不了就是一个误会，无伤大雅。总体来说风险可控，利大于弊。

当然，我不是怀疑这个女子，但她是学新闻学的，都读研究生了，她应该知道新闻传播的理论，也熟稔新闻传播的规律，据说她还玩某手，粉丝有8万多人。她知道如何激起网络民愤，也知道如何吸粉，说她有意操作也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就无法解释，她为何主动曝光自己姓名？明显错怪大爷之后她为何还不依不饶？这些行为都超出了常态，反常之处必有妖。

当然就算炒作自己、宣传自己也无可厚非，但作为一个新闻学系的研究生，未来还是追求真理的无冕之王，最起码的是，你不能消费别人的善良，践踏别人的尊严，更不能破坏公序良俗，最终失去法律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