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从北广毕业后,就顺利考进外省一家电视台做记者。
我们这批一共招了五个,只有我一个是凭本事正儿八经考进去的,而且还有编制。
进台前半年,新人都要跟“师父”。跟到一个好师父,就等于卡住了一个好位置。台里最吃香的几个口,时政口、经济口、文体口、通联部。
时政口对接新闻处和十来个局委办,跟领导走得近,是最好的口;经济口对接企业和各类商会,那自然也不必说;
文体口活动多,题材多,容易出拿奖的作品,同时各种演出的门票拿到手软;通联部对接下面各县区的宣传口。
眼见跟我一起进来的那四个,都一一被这四个口的师父分别领走,唯独我落了单。
我琢磨了半天,不对劲,跑去问侯主任。门开着,他正在打电话。
“王秘书啊,领导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去机场接他老人家啊!”
“我开了贵宾通道,对,我在机场有熟人。”
“好的好的……”
他声音洪亮,并不避讳。
我敲开门,他挂掉电话,没好气地问我干嘛。
听我说明来意后,侯主任意味深长地笑了。
“林小宇啊,这个事你就不能问我了。其他几个新人怎么有人愿意带,唯独你没有,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我知道台里见习记者的分配,都是他一手安排。这明显是话里有话。看我半天没反应,他看着手表问:“中午饭吃了吗?”
这意思我懂,是暗示我请他吃饭。我没想惯着他,便说:“主任要请我吃饭?您太客气了,下次吧,我还没忙完。”说完,我就笑嘻嘻地出去了。
这显然得罪了侯主任。下午,他就给我安排了一个“师父”,但不是跑口的记者,而是后期听打“同期声”的师父,一个辅助工,老黄。
那个年代,还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软件,采访回来的“同期声”都要人工听打。编辑机房的电脑有两个显示屏,一个播放采访素材,另一个是文本文档。
听打“同期声”的时候,要先听一段采访,暂停,再切换到文档手打记录。
通常,记者采访回来,录了半个小时的“同期声”,听打要耗费2-3个小时。而最后用到新闻里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句。
新闻记者通常会自己听打“同期声”,或者交给徒弟或实习生去做。但专题部的访谈类节目,一期下来有几个小时的内容,就会丢给像老黄这样的辅助工去做。
辅助工,就是台里没有正规编制的临时工。虽说是临时工,但老黄在台里的时间比很多人都长。只是因为卡在学历和没有“后台”上,十几年都没有转正。
“你是正规编制进来,却跟着我干杂活,侯主任是在拿捏你呢!”老黄说了句实话。
我回悟过来。刚入职的时候,侯主任不相信我没背景,曾几番试探,发现我并没有受到明显优待后,态度自然变得微妙。
现在,他是派我干杂活来了。但我并不在意,像这种公家单位,只要不犯大错,谁都不能开了我。先从基本功练起,没毛病。
我认真跟着老黄练听打“同期声”,速度练到飞快,一个小时的素材,我能做到1:1时间听打完。
有一天,我在帮老黄听打一段素材的时候,发现个怪事。
上午,侯主任丢给老黄一段素材,3个多小时,本不是老黄的活。那是一段市领导的讲话录音,通常去采访的记者都有通稿,不需要把讲话全文都听打下来。就算是要听打,也应该是时政口的记者或实习生自己去打。老黄平时只做专题部访谈类节目的“同期声”。我问老黄这是怎么回事,老黄说,别问,领导给什么就做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段录音是早上时政口记者去采的,结果跟组的新人见习记者把通稿给弄丢了。他们不敢再去问市新闻处的领导要,只能把会议录音拿回来,整理内容写稿件。这个见习记者就是和我一起进来的齐明。齐明他爸是市里知名的企业家,侯主任巴结的要紧,就把这累活派给了老黄。了解清楚后,我拿起那两盘带子,对老黄说,这活不该我们做,得退回去啊。我们新闻部的办公区,是个大通间,部门所有一线记者都在这办公。“啪”的一声,我将两盘带子放在齐明的桌上,明显提高了嗓门:“齐明,这两盘带子3个多小时,我和老黄实在没空听。我们还有陈主编的节目,他赶着要。要不,你自己听吧,别误了晚上的直播。”格子间里,一个个脑袋抬了起来。大家也都在疑惑,为什么新闻部的“同期声”会丢给老黄?齐明脸囧得通红,不吭声。一旁的侯主任见我搬出陈主编,也不好说什么。陈主编是台里的首席编辑,论级别要比他高半级。“林小宇,办公室里这么大声干嘛。你俩跟我进来。”侯主任虎着脸,但声音明显弱下来。我看向齐明,心想,就他那听打“同期声”的速度,估计听完都要到明天凌晨了,晚上直播肯定要开天窗。在办公室,侯主任挠了半天头,十分为难地说:“算了,我给新闻处那边打个电话,再要一份通稿,齐明你去拿吧。”齐明一听,立马喜上眉梢,溜出去了。然后,侯主任先给新闻处打电话,结果,电话那头的处长把他说了一通,他一个劲赔不是。挂了电话,他抬头发现我还杵在那儿,后悔不应该让我进来。此刻,他更不爽了,开口就要骂人,却不知道要骂我什么。“林小宇,领导交代的事情,必然有其用意,你那么大声嚷嚷,是要说给谁看啊?”是要说给谁看?我还真没想过。我就是觉得这事不公平。这时,陈主编敲门进来。他已经从老黄那儿了解了事情经过。侯主任一看,立马站起身要泡茶,陈主编摆摆手,转向我。陈主编拍拍我的肩膀,对着侯主任说:“老侯啊,你们这是人才太多了是吧?北广出来的,只能在你这打同期声?”侯主任一听,立马解释:“哪里的话,可别这么说,我哪里敢?这是刚好没什么合适的岗位,就让小林先在后期锻炼锻炼。”陈主编推了推黑框眼镜,微笑着说:“哦,那就让小林来帮我几天,做那个非遗的专题片。刚巧我那个编导老婆生孩子,请了几天假。”“我就说嘛,北广出来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呢!”陈主编又看向侯主任。侯主任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被陈主编借调了几天,自然跟侯主任结了梁子。刚做完成片,又被侯主任叫回去。毕竟,我的编制在新闻部,陈主编也没有强留我。回到新闻部之后,侯主任给我安排了一个真正的师父,飞哥。飞哥整天穿一身机车装,骑着超酷的黑色雅马哈来上班,是个侯主任都不太管得住的人,负责跑“突发新闻”。“突发新闻”需要24小时待命,有传言是侯主任为了整飞哥,专门给他设了这个岗。不过,飞哥并不抱怨,一干就是5年。市里面只要发生车祸、火灾、食物中毒等突发事件,飞哥都要第一时间赶过去。显然,侯主任这是“合并同类项”,把我和飞哥两个刺头绑在一起了。飞哥性格有点古怪,我跟了他三天,他一句话没跟我说过。老黄跟我说,飞哥最烦关系户。估计,是把我当关系户了,所以懒得理我。一天夜里,我在台里值班,凌晨三点,飞哥的电话把我惊醒。“你去我桌上拿两块电池,然后来滨江大桥桥口,快!”我拿上电池,打车来到滨江大桥,只见一片警灯闪烁。还没缓过神来,就看见飞哥提着摄像机,小跑着来到我面前,二话不说,拿起我手中的电池,娴熟地换上,又冲回去。我跟过去,了解到一个小时前,一辆黑色轿车,冲出了大桥,坠入江底,现场正在打捞。我跟着飞哥在岸边来来回回,采集素材,不知不觉,天就快亮了。“你先眯一会吧,没那么快打捞上来。”飞哥把机器一收,双手紧紧抱着,眯上了眼睛。我本想强撑一会,结果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推了我一下。睁眼一看,飞哥正从背包里拿东西。“没出过……”我知道,他想让我做一个“现场口播”。只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根话筒,套上防风罩,递给我。“一会你上去,看见什么就说什么。”“我身后……就是……尸体,已经打捞了上来……我们可以看到……是个……是个男性。他穿着黑色的……可能是……夹克衫……白色衬衫……他的腰间……别着……一串钥匙……”采访完,飞哥带着我去吃早饭。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飞哥招呼服务员端上一碗清水荷包蛋。原来,台里面的记者如果遇到这类事件,采访完都会吃一碗清水荷包蛋。看来,飞哥没有那么难以接近。“我……讲得还行吗?”我有些担心,怕自己没发挥好,毁了新闻。他看着回放,皱着眉头说:“还可以,一点都不磕巴,就是太具体了,很多都不能播。”“没事,回去剪吧,还是剪得出来的,有那个现场感就行了。”回台里之后,我们各自泡上一杯速溶咖啡。为了赶《午间新闻》,我们只有2个小时的时间。飞哥让我写主播导语,他剪素材。因为我录了“现场口播”,所以这条新闻不用等播音员配音,可以直接上。这一次,我发现飞哥的剪辑手法十分了得。几个小时,碎片化的素材,在他的剪辑之下,变成了一条紧张的突发新闻,如电影大片一般。他把我那些不合适的措辞全都剪掉,整体表达却十分流畅。值班责编几乎没有修改,一稿过,上了当天中午的《午间新闻》。这条突发新闻,一下子成了全市的焦点。台长在新闻部的例会上表扬了这条新闻,说我们反应很快,完成度很高,顺带也表扬了我的出镜。作为见习记者,可能要一两年才会有独自出镜的机会。我第一次外出采访,就摊上这么大个事,也算出了回“风头”。会后,有同事来向飞哥表示祝贺,他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都闭了嘴,悻悻地散去。确实,飞哥这5年,都在跑这类突发新闻,他见得太多了。那天下着小雨,地上泥泞不堪。我坐在他那辆黑色雅马哈后面,在一条老巷子外停了下来。巷子里搭着一排百米来长的棚子,披麻戴孝的人进进出出,有户人家在做“白事”。我们没进去,飞哥站在巷子口,鞠了个躬。我跟着他的样子,也照做了一遍。他对我说,走的是一对夫妻,就是那天坠江小轿车上丧生的人,今天是他们的“头七”,孩子刚上小学……飞哥前后带了我小半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从央视出来的,以前是金牌摄像。为了照顾老人,回老家工作,留了下来。老黄跟我说,要不是飞哥那性格,按照他的资历,至少是个部门主任。看着坐在办公室角落的飞哥,我心里有点堵得慌。很快,台里的三季度评奖出来了,我和飞哥的那条《轿车坠江》的新闻,获得了一等奖。让我意外的是,当全台表彰的时候,那条新闻的主创,却变成了侯主任,飞哥只是摄像。可是,这条新闻,从采访到播出,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那天他连值班责编都不是。飞哥反倒劝我,“老侯要评正高,作品不够,给他吧。”我这才搞清楚,飞哥的编制是摄像。虽然,很多新闻都是他独立完成的,但是他都挂不上记者的名。所以,遇到有获得省奖或者国奖机会的新闻作品,侯主任就会把自己的名字挂上去。这在新闻部已经是一个潜规则了。如果你不配合,那各种评优和绩效,都与你无关。所以,这种事通常没人会去计较。半年见习期到,我们同时进来的5个人,终于摘掉了“见习”帽子。全台都在准备一年中最重要的“年终评奖”。这是台里最高的荣誉,每个奖项都会为你未来的晋升之路铺上一块砖。这一年,加上我们新闻部的5个人,全台一共进了20多个新人,可谓竞争激烈。新闻部要在我们5个人里,推选一个去参加全台的评选。这半年里,我跟着飞哥做了好几条精彩的新闻,得到台领导的多次表扬,所以我的呼声最高。“可是主任,明年我就不算新人了,去哪评‘最佳新人’去?”侯主任把脸一沉,“我们新闻部,历来都是推时政口的新人,领导脸熟,这是老规矩了。”我终于明白了当时他安排齐明到时政口的用意。可我并不打算理会他的“老规矩”,继续装傻反问,“那这么说,只要一开始分到时政口,就锁定年度最佳了?”见我这么不识相,侯主任急了,“齐明什么背景你不知道?你要是退出了,年终考核我给你高分。”侯主任拍着桌子,气急败坏地说:“你给我出去,敬酒不吃吃罚酒!”飞哥却教育我,“在台里,再有个性,也要低调做人,别像我这样。”“放心吧,师父!我们这半年拿了这么多季度奖,要论作品,我肯定比那齐明多!”第二天,新闻部例会的时候我才知道,飞哥为何对我闪烁其词。例会上,侯主任宣布,今年“年度新人奖”,新闻部推选齐明参评。反正我和侯主任已经结下了梁子,我直接在会上提出,参评准则中,作品获奖有加分,我算过,我的分绝对超过齐明不少。“小林,你仔细看参评材料了吗?在获奖作品中,候选人至少是第二作者,才可以计分。”什么?第二作者?我翻看参评材料,我和飞哥获了两次季度一等奖,但作者排名中,侯主任排第一、飞哥第二、我第三。齐明虽然只有一个作品获了季度三等奖,但作者排名中,他师父第一,他第二,摄像第三。我在会议室里寻找着飞哥,可他没来参会,应该是昨天值了夜班,早上请假了。他显然是知道这个结果的,但是没有告诉我。周围的同事都避开了我的眼神,他们应该早已习惯了这种的操作。“小林,昨天我好心劝你你不听,非要今天当众自取其辱吗?”“我今年改了规则,确切地说,是昨天下午才改的。”侯主任得意地翘着脚,又捅了我一刀子。“我再告诉你,阿飞也知道这条规则,但他没跟你说,对吧?”侯主任观察着我的神色,顿了顿,“你知道,他那么有个性,为何对我言听计从吗?”“他老爸生病住院需要钱,我让他去做突发新闻,一个月他可以多拿2000的值班补贴。你以为我是在整他?其实是他自己要做的,我是在帮他,懂吗?”这件事以后,飞哥消失了几天,我进了文体组,跑文化口。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那种师徒的情分,却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本来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当全台年度评选候选人公示的时候,新闻部自然是没有推选我,意外的是,我的名字竟出现在专题部“最佳新人”的候选人之中。路过侯主任办公室,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是陈主编。“我们今年专题部没进新人,这不,看你们新闻部没推小林,我想着他之前帮我做过那个非遗的专题片,在市里拿了奖,就跟台长提了一嘴,能不能用我专题部的名额,结果他就同意了。不是跟你抢人哦,就是想着你们新闻部人才齐齐,别埋没了人才。”我跟着陈主编做的那个非遗的专题片,在市里拿奖了?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对于评“最佳新人”这个事,我已经想开了。能进候选人名单总归也是个高兴的事,虽然大概率就是陪跑。因为,在台里,专题部是个比较边缘的部门。陈主编也不像侯主任那样,热衷往领导跟前凑。令我吃惊的是,年度表彰大会上,我还真拿了那个“最佳新人奖”,并非陪跑。老黄跟我分析,新闻部正职主任的位置,很有可能在侯主任和陈主编之间产生。陈主编去坐这个位置,是平调,从边缘部门调到核心部门一把手。侯主任去坐这个位置,算是升半级。职级上,陈主编更有优势;业务上,侯主任更熟一些。所以,他俩目前看来,平分秋色。侯主任可能认为,陈主编这样拉拢我,是为了积累他在新闻部的人气,为自己过来当一把手做准备。于是,他干脆把我调去了文体口,让我忙活起来,显得他对我也不错。文体口主要是跑市里的文化节、运动会,采访外来的演唱会和球赛。那段时间,我采访过不少来我们市开演唱会的大牌明星。潘玮柏、SHE、张韶涵、林俊杰、五月天……每次遇到这样的机会,侯主任都要给我摊派两个“特别重要”的任务:要签名,要门票。侯主任自己不追星,那些都是用来给他打点关系铺路用的。时间长了,我也就见怪不怪了,每次都尽量满足他。那几年,周杰伦演唱会的票太火爆了,主办方能够拿出来的媒体赠票并不多。其他明星的演唱会,我有时候能够拿到20张。而周杰伦这场,采访完,主办方只给了我2张。出来之前,侯主任交代,我至少要给他弄到10张VIP票。我知道,他已经跟某些领导打了包票,那都是对他上正职,有发言权的领导。当我把仅有的2张票交到他手上,他脸色一沉,不悦地看着我。他看着我有些愠怒,放缓了音调开始PUA我,“这一点,你就不如人家齐明。”“齐明这孩子很懂事,每次出差回来,都会自己掏钱给大家买伴手礼特产……”我懂了,侯主任在暗示我,要我自己掏钱去买。可周杰伦演唱会一张VIP票能顶我半个月工资啊。侯主任看我不接茬,又继续打压:“文体口你也干了一段时间了,可这资源怎么就没有积累起来呢?我看你就是太内向,要不给你调到通联部去?”从办公室出来,我越想越生气。想着这样在侯主任下面做事,处处受压制,也没什么意思。那一瞬,我脑子里冒出一个“绝顶”的思路,跑去ATM取了钱,飞奔去体育场。当然,在做这些之前,我想好了,大不了这份工作我不干了。周杰伦的演唱会在我们市体育场举办,这几天体育场外都是“黄牛”。我采访的时候,听主办方说,黄牛手上很多票都是假票。主办方还特地给我们看了他们收缴上来的假票,那票面跟真的做得一模一样,但是,一旦到了安检口,机器一扫就能够分辨出来。我到了体育场外,从黄牛手上低价收了8张VIP票,一共才花了我200块。当我把那8张票递给侯主任的时候,他开心坏了,欣慰地对我说:“小林,我就说嘛,努力努力,总是有办法的嘛!”周董的演唱会点燃了整座城市。第二天,同事们都在那激烈讨论。我知道,侯主任那10张票,都是给领导家孩子去看的。当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们,被主办方的保安拦在门口的时候,估计侯主任的电话也要被打爆了。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时候,下午一脸衰样的侯主任进来的时候,却没对我发火,后来一直也没找我这个事。没几天,我就被调到了陈主编的专题部,从记者转为了编导。有时候在台里碰面,侯主任还会对我点点头,但再也没跟我说过什么话。又过了几个月,台里公示,陈主编晋升做了副台长,侯主任如愿以偿地转正,成了新闻部的正职,但是归陈主编分管。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听说,那天晚上,侯主任自己掏钱买了8张VIP票,花了好几万。但他为何第二天没把气撒在我头上?这事我一直没搞明白。后来还是老黄点醒我。他说,那段时间,侯主任一直把陈主编当做他的“假想敌”,认为陈主编要跟他争正职主任。他这样的人精,见我敢这么怼他,肯定以为我有过硬的后台。他不会觉得这是我对他的态度,而会揣测,那是某个更大的领导,借着我在向他表达态度。所以,他很识趣地,收起了尾巴。不过,陈主编事事先他半步,早就锁定了副台长的位置。到头来,虽然侯主任当上了正职,却还是被陈主编压住半个头。后来听老同事说,侯主任被人举报,被查出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记过处分后,退居二线,默默退休;飞哥,离开台里很多年,开了自己的传媒公司,专门拍企业宣传片和广告,也赚到了钱;至于老黄,还是辅助工,一直干到退休都没转正,但他根本不在意。我们台后门外的商业街,有两间店面,都是老黄家的。这样的说法也不知真假。12年过去,我已经成了一家国企的高层。回忆起当年的那些人,他们的面孔早已模糊,不再黑白分明。唯一清晰的,是那年我硬着脖子,和侯主任叫板的样子,以及充斥在我心头,一种难以名状,近乎粘稠的“异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