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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超没仪式感的人。
我的兴头常用在了别处——我最HIGH的时刻几乎总出现在四顾无人,唯我自在的那种环境。
HIGH得又有点高,好比午夜稿子终于完结那一刻,手在键上弹下了最后一个音符;好比一个人铲着沙,一抬头,望见砖砌拱门外那片湖就在那里;好比在东欧隆冬的阁楼里醒来,阳台上全是雪,将熄的阳光以最后的洪烈拥抱着你整个身体,而另外半边床上阴着……我很难从人际关系中感受到更高的HIGH点。
我在人际关系中的最高体验往往仅止于融洽,也不求什么更高于融恰。
所以年年这么没年没节的过惯了,偶尔也想象下,最好的节该是个什么样子?
那样的节,大概是应该以“节”本身为主体,而参予的人个个都短暂地放下了个体自身的主张,当好那个欢呼鼓舞的角色——像一条大街上,挂满一条街的“红”成了主体,底下笑嘻嘻的人都是一根根点燃了情绪的人蜡,发出光来——存在只是为了映衬那整一条街的红。
这样的节,号召起来,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相见后,“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为一个简单的目的点燃了自己,让同一种情绪在万千个体上燃烧。人在那一刻,可能会体会到“放下了”,也有“放下了”后终于的舍得与放肆,打个铁火,踩个冰跷什么的释放自己躯体的大胆与冒险。
没什么目的,情绪本身就是目的,燃烧本身就是目的……但哪怕倒退回三十年前,以我当时年少就自觉苍冷的眼光看,身边的一条条人满满都是一条条湿透了或半湿的柴,真想烧,没烧出火,多半先烧出烟来。那烟一熏,总会触动泪腺……再努力怕也努力不出一团纯净明亮,而多半会熏出些烟熏火燎的脏来。
好在我是写字的,所以只在书里书写那些盛大,与盛大中湿柴烧出的烟。
中国人的节一向安排得很全面,一边是社火,一边是团圆。
小时,常听大人说:“节都是为小孩子过的”。
倒也对一半,只有小孩子是纯粹的干柴,配上新衣裤,就能纯粹出“要想红,一身红,红裤红袄红灯笼”那种纯粹感来。
但节也是给年纪大些的人过的,过的是一种团圆。把所有各自的缺憾,围成一个圈,围着盆火,看远远的,完满的小孩儿们蹦跳着笑闹着。
那样的感觉。享用得了的人,会在那样的乌炭白灰,炉烟酒晕里,看得着一些难能的落实在人间的完满。
有勇气过节的人都是值得祝福的,想起我有个舅舅,他的妻子一条腿微跛,性格一言难尽。
我听到他在三十五街区那个小套间的小走廊里跟我妈妈倒苦水,他们一个靠在走廊这面墙上,一个靠在那边墙上。姐弟俩交谈时总是站着,因为忙,吐槽也只有站着说话的空,还要回避开孩子们。
说年年春节,舅舅炒了六个菜或八个菜端到屋里桌上——好事成双,舅母就默默地端了一盘回厨房,舅舅再端回来,舅母再端回去……重复很多次。
听起来场景是黑白片样的默然,我想象里有只见过几面的二舅母那条跛着的腿端菜回厨,坚持“成单”的姿式。想到她始终如一的怨恨,年三十也不肯放松的那点怨恨——怨恨她的腿?怨恨她的童年?或许她早已忘了自己究竟在怨恨什么,怨恨已成为一种肌肉记忆,和二舅那么渴求“成双”地一遍遍坐厨房端出菜来的坚执彼此对峙……他们如今白头到老了,还是杠着,舅母信了基督教,舅舅信佛教。
每想到他们,也就明白了“过节”与“过节”,头一个动宾结构的动感强烈的词,与后一个表述人际间某种放不下的情结过往的纯名词,为何占用这同样的两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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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也会想起我人生中最有仪式感的那段日子。
九几年时,我开始写稿。
湖北的大冬天,冷。
我头几笔稿费里,好象有一笔是专门用来买了个蓝色底的,黄色框的,上面喷涂满了海鱼图案的三十升电热水器。
很小的电热水器。那时,我写稿前必需要洗个澡,好象非得冲涮尽什么才开得了笔。
湖北那些冬天,洗澡脱衣是很需要勇气的。洗完时,光着身子冲出后阳台,带着新洗出来的热劲儿,熬得起冷,反不急着穿衣,慢慢地穿起衣服·……那日子在我回想里,是充满着仪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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