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切

新闻资讯   2023-06-20 18:02   87   0  

有些事,其实不太好认真细说。


小时候,常期望没有父母,自己是石头缝儿里迸出来的。因为大部份时间,那种有父母的好处,是不太会记住的。父母就像空气,喘气儿是下意识动作,也理所当然。但这空气不会一直那么乍暖微凉。风云突起、暴冷酷寒的时刻,凭什么我来承受?!


那时候喜欢孙悟空,因为它天生地养,石头缝儿里自己迸出来,想摘桃摘桃,想喝御液酒就喝御液酒,放马都可以放得奔出天际!自个儿的厉害得意处跟谁都不相关,也不用承谁的情,遭谁的累。


后来懵头懵脑地看《封神演义》的小人儿书。哪咤让我印象深刻。海边抽龙筋那段儿,混杂着小孩儿式的兴奋与残忍,倒也罢了。可龙王兴师问罪时,李靖一翻脸,哪咤就要“割肉还父,割骨还母”——这八个字,听起来可实在太帅了!


那时,我还全不解得,为什么在血脉,家族,礼法如此刚性的中国社会,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神话。


也没意识到哪咤不是孙悟空,到底逊了一层:他没那么高的灵气,可以天生地养,无父无母。他要想切割个清楚,用白莲般的皎洁重造自己,得先剥皮去骨,趟一道血腥气的。


到少年时,我最喜欢的小说是《牛虻》。


那时看书,读到亚瑟的旧世界碎去,好友琼打了一耳光在他脸上,又惊知自己是个私生子,从此可以放纵地恨蒙太里尼主教和自己的母亲,恨自己的继父与继兄......看得、可真是快意。


——然后就一身轻了啊。


放在中文,就是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万般皆空相”……或什么“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然后呢?然后回来也可洒然。


哪怕“重返故里的都是丑鬼”;但,“所有的狂滔巨浪已从我头顶掠过”。


看到牛虻回忆在南美的港口,初来乍到,被一个水手用铁条把混身骨头都拆碎了,躺在一个信教的老太太家门廊底恢复,老太太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只会给他吃的和水。他不知自己会不会死,南美的太阳在廊口那么永恒而孤绝地悬着,迟长而永久,不知道闭眼后还会不会再升起来……


看到这儿,觉得:这样极致的痛感,这样极致的绝望,那才叫做人生。


可那时却从没想过,牛虻式的自我与来路切割是比哪咤所做的就要更精巧与复杂了。  


——同样也是要整个世界先背叛了他,然后,他才可以完成如此高卓的切割。但他这种切割又更现实一些,不像哪咤那样的以一个本可战胜这世界的姿态自杀,而是可以给自己的少年时期预留一个被打碎、被战败的空间,然后再来重塑自我。这自我的重塑也就更现实与沉重。


如今想来,孙猴儿那种天不羁兮地不羁,是一场彻底的神话。哪咤的那种莲花藕块塑我身,是一个元气满满的童话。而牛虻,太人类了,就只能传奇了。

神话、童话、传奇在我心底的顺序就是这样的。


每个小孩儿从出生起,在我看来,按现在的政治术语,那都充满了“左派”的气质。因为他们是新的生命力,它蓬勃而又残忍。它轻易相信只要新的,没出现过的,就终归是好的。它讨厌所有来路与所有因循。不管是石头缝儿里迸出来,还是假借莲花荷叶还魂,还是,与整个世界断绝,“所有的狂滔巨浪已从我头顶掠过”,在南美打碎骨头后的拼合与再生,都是一种勃然的生命在与来路,与旧世界,与基因,与历史,试图在做着决然的割切。


我想我永远不会厌恶左派,单只为那一缕蓬勃不灭的朝气。


可很多朝气蓬勃的小孩儿也终究要活到他没预算过的,那么“老”的年纪。并渐渐会平静从容地看待所有的软弱,拖延,犹豫,与僵化。因为,无论如何,这世界,这社会都要比你更老。你知道它的基础代谢是如何放慢的,你知道它在试图,却怀疑自己承不承受得住,这一次次自我摧伐的吐故纳新。


这几天,眼看着陆地那头与海洋那头儿又在推着雕像,下架了《飘》,视频里哭述痛恨着父母。。。仿佛又见到一场轮回。我明白这种切割的动力。也明白每个个体成长中痛切渴望的自有与切割。所有个体期待的重生与自主变异我想都是好的,因为个体有论亿个,个体的试错有着甘以个体生命承担结果的勇气。这勇气会完成优选。


但社会是不多的,人类且只有一个。它试错的成本与结果要远比一个个个体的要大得多,也滞重的多。


它如此迟重,僵硬,容差性也没那么大。其实无论汉唐,都是在盛极后,读书的人多了后,个体思想更突出后,体制慢慢被自我窘迫的容差性给胀死的。

但我们可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从古至今,所有的体制为了生长与繁盛,从鼓励体内的容差性,到被体内个体的容差性逼迫到窘迫,僵化,一直逼到死,看着几千年的文明史就在身边这么忽忽地过,看着那些“巨像”如何倒塌,崩裂……然后默默地对自己说:也有万般悲慨,也有淡然存在。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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